狼  刑

文/喻礼平

一

抚远城四周多高山，山上时常有群狼出没。这里的狼不但狡黠，而且凶猛，经常在午夜时分偷偷溜下山来，窜入农户院中袭牛叼羊，掳走牲畜，农户虽怒，却不敢有猎杀之举。

原来，抚远城被日军占领不久，就来了一个叫郎木十二的日军司令，郎木十二不但深谙中国文化，对中国的易经算命一说更是痴迷。

那时，抚远城有一个测字先生，算命奇准，有“一字知命”之说，人送外号“测字王”。

郎木十二曾特意化妆成一个普通中国人去找测字王算命，当时，他用汉字书写了一个“旦”字。测字王看后，立即站起来说：“原来是郎木司令。失敬！失敬！”

郎木十二大惊，问：“你如何知我？”

测字王说:“阁下写的这个‘旦’字上为日下为一，不是说明你就是这里的日军第一人吗？”

郎木十二心叹且服。

接下来，他又写了一个“郎”字让测字王预测自己未来的运势。测字王凝神细思了一会儿说：“郎者狼也，狼兴则郎旺。”便闭口不言。

郎木十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第二天，他便下令，抚远城任何人不得捕杀山上野狼，否则一律狼刑伺候。

什么叫狼刑呢？原来这是郎木十二为了实现测字王所说的“狼兴则郎旺”想出的一计毒招。郎木十二命人在城外野狼经常出没的西山顶立了几根圆木巨柱，凡是城中有反抗大日本皇军者，一律用铁链锁在巨柱上，专供晚上出来寻食的野狼食用，若第二天早上有不死者，方可释放。

自从狼刑实施以来，已经有多名抚远人被送往西山顶供野狼果腹。每当有人受刑，城里的百姓总能在半夜时分听到山顶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恐怖，都更凄惨的叫声，整个抚远城的人无不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但在郎木十二听来，这惨叫声却堪比天籁，比世上任何一种音乐都要美妙悦心。

满城人都对郎木十二恨之入骨，但大家又都对狼刑畏如蛇蝎，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去招惹这位有些变态的日军司令。私下里大家都称郎木十二为“狼儿司令”，意思是说，郎木十二就是山上野狼生下的儿子，所以才会对狼群那么亲近。

现在，山上的野狼仿佛嗅到了城里人们的心思，越加有恃无恐，猖狂至极。纵是白天，也常有野狼在西山顶上晃悠，时不时地还伸长了头颅俯瞰抚远城，仿佛整个城中的人们都是它们领地上的羔羊。

群狼中有只狼王体型高壮，长相独特，给抚远城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狼王头上长着一丛醒目的白毛，就像带着一个王冠一样，很是威风。另外它还是群狼中唯一一只跛脚的狼，因为跛脚，它走起路来总是慢腾腾的，但也因此更显它的霸气和王者风范。狼王从不下山，人们经常发现它站在山顶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昂首嗥叫，一幅君临天下的模样。

二

那时，抚远城外有一条小河，人称溪辽河，河边住着一位名叫花虎的年轻猎户。花虎自小打猎长大，枪法精准，从不空手而归。

这天，花虎外出打猎归来，刚准备进家门，却发现三名日军士兵骂骂咧咧地从自家屋中出来。花虎察觉不对，冲进屋中一看，自己刚进门不到一年的妻子居然惨死在厨房内，一身的鲜血。花虎抱起妻子拼命呼喊，妻子却已经气绝身死。联想到日军惯有的暴行和妻子的刚烈，瞬间，花虎什么都明白了。

他抓起猎刀，冲出家门，与刚准备离开的三名日军士兵展开了一场凶猛的搏杀，最后竟将三人全都手刃于刀下。

但这场搏杀也引来了大批的日军士兵，最后，花虎寡不敌众受伤被俘。

花虎被日军五花大绑押解进城，一路巡街示众。大街上站满了抚远城的百姓，大家痛恨日军的暴行，都纷纷振臂大呼，为花虎鸣不平。

郎木十二得知情况后暴跳如雷。他认为，一个普通猎人就杀害了三名日军士兵，这简直就是对大日本皇军的公然挑衅和侮辱。他立即下令把花虎绑赴西山，实施狼刑。

花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虽被日军五花大绑，却一路昂首挺胸，脸上无半点惧色。此时的抚远城已是万人空巷，大家义愤填膺，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虎被大批日军士兵押解着上了西山顶。

到了晚上，城里的人们不分妇孺老幼，人人手持一只火把走出家门聚集在大街上为花虎祈祷平安，熊熊的火光把抚远城的夜空映得通红。大家都希望这满城的烈焰能吓退狼群，让花虎平安度过一夜。

整个晚上，西山顶上出奇地安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人们蜂拥而上西山顶，让大家惊讶和兴奋不已的是，花虎依旧被锁在圆木桩上，身上并无被狼咬过的伤痕。人群不由欢呼雷动，纷纷要求日军立即释放花虎。日军的一个小队长急忙派人去报告郎木十二。面对自己定下的狼刑，郎木十二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下令释放花虎。

花虎被释放后，当天就在人们的护送下离开了抚远城。走时，留给所有的人一个飘忽而不可捉摸的背影。

郎木十二不会想到，日军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三

不久后，一位神出鬼没的枪手出现在了抚远城外的山林中，只要有日军出城，就必然枪声响起。而这位枪手枪法奇准，每次枪声过后，都会有日军士兵殒命枪下。

不足一个月，日军已经从城外拖回了二三十具尸体。面对这位飘忽不定的枪手，整个抚远城的日军都陷入了空前的恐慌。现在，已经没有日军士兵敢单独出城了。

枪手一个人包围了一座城。

有枪下逃生的日本士兵说，是花虎回来了。

现在，抚远城的天空似乎被阴霾重重笼罩了，看到满城日军再无往日的嚣张和跋扈模样，大家都感到痛快无比，有人甚至私下里已经在邀约朋友喝酒相庆了。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抚远城的天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阴冷。

这天午后，十几名日军士兵押解着一群城中百姓出了城门向西而去，走到西峰口时，山上树林中突然响起枪声，两名日军士兵应声倒地。

但接下来，一群被押解的百姓却纷纷扯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了日军士兵的军装，然后嗷嗷乱叫着向山上扑来，密集的枪弹打得山上的树木“哗哗”作响。

郎木十二挥舞着指挥刀高喊：“杀死花虎，重重有赏！”

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士兵，花虎借助树木的掩护，一边开枪一边往树林深处撤退。

这场追杀战一直持续到夜幕时分。最后，受了伤的花虎逃进了远离西峰口十几公里外的野狼谷。

郎木十二率人团团包围了谷口。翻译对郎木十二说，花虎跑不掉了，这是一条死谷，进出都只有一条路，而且里面还时常有野狼出没。

郎木十二随即命令手下士兵，守住谷口，就地宿营，明天进谷活捉花虎。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高山之巅，有一只跛脚狼王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夜晚的野狼谷出奇地寂静，疲惫之极的郎木十二很快在帐篷中酣然入梦。帐篷外，日军士兵燃起了两堆篝火，除几名放哨的士兵外，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都在小声议论着今天这场特殊的战斗。

半夜之后，篝火已经逐渐微弱下去，大部分日军士兵相互依靠着也已进入了梦乡。一阵微风过后，远处隐约闪现出了三两点幽绿的光芒，忽明忽暗，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最后，当那几点幽幽的绿光慢慢变幻成无数星星点点的鬼火般的磷光时，一心专注着野狼谷口的放哨士兵终于惊魂失魄地叫了起来：“野狼来了！”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群狼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沉睡中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它们用身体在夜空下划出了一条条美妙的弧线。

枪声响起，有野狼中枪倒地的沉闷声，但更多的野狼已经扑到了日军士兵身旁，以它们的尖爪利牙向这群侵犯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袭杀。日军士兵惊魂似的哀嚎声遽然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郎木十二被惊醒时，一只野狼挟带着一股寒气已经扑进了他的帐篷。慌乱间，郎木十二抓起手枪，接连扣动扳机，野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倒地后蜷缩在了一边。郎木十二急忙钻出帐篷，眼前的景象将他惊得心胆俱裂，夜幕下黑压压的狼群双眼闪动着磷火般的绿光纵腾跳跃，就像一群从天而降的魔兽，疯狂地撕咬着一个个猝不及防的日军士兵。

“不！不！”郎木十二惊叫着连连后退。

一只跛脚的野狼蓦地腾空而起，以有力的双爪将他扑到在地，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咽喉上。

野狼的利齿一下就洞穿了郎木十二的颈脖，鲜血喷涌而出，郎木十二虽竭力挣扎，但嘴中却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嚎叫。最后，这位不可一世的日军司令大睁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跛脚狼王仰起头，张开滴血的大嘴发出又一声长长的嗥叫，众狼搏杀更欢。最后，所有的日军士兵便无一人能从狼口逃生。

花虎从野狼谷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发亮了。此时整个山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但却阒寂得出奇。跛脚狼王带着群狼静静地守候在野狼谷前，就像一只只乖巧的家犬在等待着主人的召唤一样。

看着眼前满地的日军尸体，花虎走过去抚摸着狼王头上的那从白毛说：“狼王，你为抚远城的百姓立大功了。”

四

花虎与狼王的故事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那时的花虎还是一个乳臭味干的少年，一次外出打猎，巧遇了一条头上长着一丛白毛的受伤小狼。这是一条外出猎食时不小心踩中了猎人埋下的铁夹而受伤的狼崽，当时，它的一条腿被铁夹生生夹断了，根本不能走路。花虎将之救回家中，经过一番精心的治疗后，狼崽的腿伤痊愈了，但却留下了跛脚的毛病。

一次，测字王路过花虎门前时看到了狼崽，他对着小狼头上的一丛白毛端详良久后非常惊讶地说，这可是一只狼王呀！

三个月后，小狼与花虎已经形影不离，但花虎还是将之放归山野。

没有人想到，几年之后日军会攻占抚远城，一个叫郎木十二的日军司令会发明一种“狼刑”的残酷刑罚；当然，也更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堂堂的日军守城司令最终会葬身狼口，以身试刑。

郎木十二葬身狼王之口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城里，人们无不击掌相庆。有好事者就跑去质问测字王：“你不是说‘狼兴则郎旺’吗？为什么郎木十二却被狼王吃掉了呢！”

测字王一脸平静地说：“我说的是‘郎者狼也，狼兴则郎亡’难道有错？”

众人目目相觑，然后都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