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入围作品选载 >> 正文
连长的坐骑【小说】
2015年06月23日 11:05

连长的坐骑

/高玉芳

 

  这天,八路军《红色哥萨克骑兵团》正热火朝天演练骑术。黄河边宽阔的河滩地上,间隔两米插着小彩旗。竖满稻草人。在一条条彩色通道里,战士们高喊着策马飞驰,挥舞战刀。俯身捡旗,劈砍草人。叫声杀声笑声,伴着马蹄声扬起一溜溜尘烟飞扬。

  古道上,一位首长纵马奔来。身后跟着个15、6岁的骑兵小战士,娃娃脸,个子不高眼睛大。崭新的大号灰军装配匹雪白马,显得威武又有些滑稽。眼前的热闹比赛让小家伙兴奋得两眼放光。他胯下的战马打扮也挺不俗:不长的马鬃用淡绿的裹腿扎起,象一排不规则的毛刷。长长的马尾,根部由绿裹腿紧紧扎着而高高撅起,象少女发带束起的长发。

  “团长来啦!团长来一个!”战士们欢呼鼓掌。团长微微一笑,摘下帽子扔给身后小战士。只见他纵马飞,突然来了个来个蹬里藏身:一只脚脱蹬,身子贴向马身一侧。一脚踩镫,一手挽缰绳,刷刷刷,另一手飞快拔起地上的小旗子。一个来回下来,竟面不改色气不喘。

  掌声中,团长问小战士:“马尚飞,拉出来遛遛?”。

  “是!辫辫,上!”!小家伙不卑不亢抖了抖马缰,那被称作辫辫的白马扬蹄飞奔到起跑线。只见马尚飞身子灵巧的一蹿,两脚脱开马镫,双手松开缰绳,头朝地猛然倒下来。啊,危险 !人们惊出一身冷汗。哪知霎那间马尚飞的双脚紧紧勾住了马脖子。身子倒悬,空出两手象旱地拔葱一般,交替拔旗。飞马身后,小路光光静静,竟无一面旗子漏捡。人们正惊愕之际,只见他抽出战刀,纵马反身劈刺。他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刀光闪亮之下,扣着日军军帽的稻草人纷纷倒下。

  全团战士看呆了。好半天才响起鼓掌。团长赞许地拍拍他:好骑术,真是天外有天!咋练得?------

  

  

  在小兴安岭密林深处,有个叫榆树沟的屯子。屯里猎户马家。

  周爸爸常年在原始森林厉林打猎。一杆老式火筒猎枪不经意一抬,天上飞的山鸡野鸭就应声落地。野兽出没的小径上,他巧妙伪装设下铁铗,狡滑机警的野兔和狐狸常常被夹住腿就擒。连老虎狗熊等大牲口,也常落入他挖得陷阱和吊网。马妈妈是土郎中,用祖传秘方行医。药材靠自己去老林里采。出没林里捡蘑菇,爬树采榛子,攀峭壁挖人参。他们儿子马尚飞已十二岁。在屯里读私塾。读书聪明伶俐。

  马尚飞八岁那年,父亲从集市上和老毛子作交易,看中了一匹西洋马驹。。这匹马通身枣红,油光明亮。马头前脸纯白,四蹄白毛如雪。它不光颀长的脖梗上披着长长浓密的鬃毛,连马头、耳朵间也长着一头‘长发’。奔跑起来,披头散发的鬃毛随风乍起,就像一头威武的雄狮。马妈妈怕它奔跑中鬃毛遮住眼睛,让它趴在地上,象妈妈给女儿梳头打扮,耐心地把她的鬃毛,编起了无数条光亮的小辫辫。马儿似乎很高兴这装束,奔跑起来仰头甩脖,小辫辩象舞蹈的维吾尔少女辫子飞舞。因此,给它起名“辫辫”。

  这西洋马咋回来到中国东北?原来卖家是沙俄的贵族。祖上是彼得大帝时代的将军。曾跟随苏沃洛夫将军在土伦大败过法国拿破仑的大军。俘虏了拿破仑坐骑在内的大批战马。退役后,沙俄贵族带着缴获的战马,回到自己的顿河领地,经营起养马场。若干年过去,十月革命了,阿芙努尔巡洋舰的炮声震动了顿河的马群。将军的后代们,慌忙收起细软,跨上骏马逃亡西伯利亚,进入中国。那些名门战马的后代,得以在中国繁衍。时过境迁,逃亡的贵族在中国生活逐渐艰难。周爸爸只用头死熊竟把只混血洋马驹换回。

  小马尚飞可喜欢辫辫啦。爸爸每次打猎回来,他总要嚷嚷要骑。他很快和辫辫成了朋友。辫辫见了他,乖乖附下身来,让马尚飞爬上去。有一次,小马尚飞骑马在密林里穿行,不小心被树枝扫到,从马上摔下来,额头上撞了个月牙口子,顿时鲜血直流。痛得他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昏了过去。等他过了一会醒来,只见辫辫跪在他身边,内疚似的看着他,默默用它粉红的舌头轻甜他的伤口。他立时忘了痛翻身上马。

  很快,小家伙练得不用马鞍,光板纵马如飞:两只瘦弱的小腿像吸盘一般紧紧贴加住马肚,俩小手揪住随风飘散地马鬃。在马上一弹一落,树林深处撒出小男孩银铃般的笑声。

  一天,父亲带着儿子到老林子里打猎发现一群黄羊。黄羊俗称狍子,机警过人,奔跑如闪电。稍有动静,早跑得无影无踪!连周爸爸这老猎手捕获它都困难。如今胯下有了辫辫这匹坐骑。他要和黄羊比试比试!他不慌不忙放下儿子,纵马如闪电一般追赶逃窜的黄羊。

  辫辫四蹄扬风,在白桦林里驰骋。很快追上黄羊群,狍子四散奔逃。周爸爸大喝一声:哪里走!他侧身哈腰单手一抄:一只黄羊便揽在臂弯,被按在马背上。黄羊惊恐之下,拼命想挣脱脖子上那铁钳般的大手,嘴里发出绝望的哀鸣。马尚飞远处看见高兴得拍手。

  不料,这一幕被一队巡逻的日本兵看见。鬼子小队长瞪大了眼:哇,好棒的马,要西要西!他凶狠地朝他们举枪瞄准。啪,猎人和黄羊同时落马。鬼子过来也不看猎人一眼,牵上辫辫的缰绳就要走。哪知辫辫前腿扬起,啪嗒,两蹄拍在鬼子的肩上。惊得他坐在地上。后面鬼子涌上来。辫辫不让靠近,它扬起个后退,狠狠踢在一个鬼子的脸上。

  辫辫哀鸣嘶叫,身子打坠钉在原地,不肯离开受伤的主人。一个鬼子恼羞成怒,抬起刺刀朝它屁股狠狠刺了一下。这举动被鬼子小队长看见,他暴怒地抽了那鬼子几个嘴巴:“八嘎!”赶紧给马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

  等小马尚飞发疯般跑过来。辫辫已被牵走。父亲奄奄一息,轻轻说了句:报仇!就昏了过去。村民把重伤的爸爸抬回。妈妈救爹爹心切,冒险夜里闯山崖采老参,不幸掉下去摔死。地主张大户掏出100大洋送猎人去省城医院,睁着眼抬了去,闭上眼抬回来。村民帮着料理完两夫妻的丧事。小马尚飞转眼成了孤儿。他念念不忘日寇的杀父仇。念念不忘那匹枣红马。

  辫辫,你在哪儿?

  

  

  第二天张大户来找小马尚飞。掏出100大洋借据。让他给自己放几年羊,干活抵债。从此,无冬立夏披件破皮袄,怀揣高粱面窝窝,手握牧羊鞭腰里掖着弹弓在山上放羊。私塾没得上,在大自然学堂里,他无师自通地练会游泳、打弹弓、攀绝壁,还和牧童们互通有无。一起练骑术‘功课’:骑羊,骑牛,骑骆驼。他骑在大公羊身上,俩手攥住两只犄角,吆喝着在悬崖陡坡冲上冲下如屡平地。骑黄牛,牵着牛鼻子跳进深潭,在牛背上打水洗澡,象爬在软呼呼充气筏上。骑骆驼最有趣,骑着它穿越松林,抬手采摘松子、低头拽榛子!在骑乘的惬意中,他时常想起爸爸,想起辫辫。

  这天,他山沟正放羊。山坡上传来阵阵枪声!只见一队日本兵在追赶一个中国老乡。老乡健步如飞,很快爬到山腰。领头的鬼子骑马来到山下,匆匆下马,他留一个鬼子看马,自己率领其他鬼子朝山上追去。小马尚飞回头端详那马儿:是匹枣红马,浑身亮如枣红,白前脸,四踢踏雪!一头狮子般的鬃毛!好面熟!是我家的辫辫!他悄悄挨近鬼子。那鬼子对这放羊的孩子并没有在意。仍专注地看着山腰追捕中国人的情景。不妨一弹弓石子飞进太阳穴。顿时脑浆并裂,一命呜呼。

  马尚飞拽起马疆就要跑。哪知辫辫一时受了惊吓,扬起脖子长嘶。山腰的鬼子发现后,向山下打枪。小马尚飞摞摞前额的长发,向马儿露出自己额头的伤疤说:“辫辫,别怕,是我!”辫辫比以前胖了许多,一身辫辫油光闪亮。他想起辫辫屁股上被鬼子刺刀刺伤过,在它屁股上一摸,果然,屁股上留下刺刀伤疤痊愈成一个肉凸,象嵌着颗小星星。辫辫认出了他,高兴得伸出舌头舔他那伤疤。他飞身上马,转眼间钻进树林深处。鬼子从匆忙下山,满山遍野呼喊寻找,哪里有马的踪影。

  第二天,马尚飞正放羊,两个端枪的人出现在他身边:小家伙,跟我们去见司令!

  马尚飞看他们打扮像土匪。我又没惹你们干嘛找我?他被带到山后密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笑呵呵迎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救命恩人!欢迎!马尚飞愣住了:这司令,正是昨天鬼子在山腰追赶的人!

  司令记得,当时鬼子眼看要追上他,他又打光了子弹。危急关头,半路杀出个小程咬金,杀了鬼子夺了马。吸引鬼子放弃追击下山!他才逃过劫难。

  马尚飞却不好意思搔搔头说:大叔,您别谢我。我不是诚心救你。我是夺回鬼子抢我的马!”

  马尚飞说了当年鬼子杀父抢马母亲坠崖的事。

  司令沉思半晌说:“恐怕你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去了。听说据点那鬼子小队长神田出身养马世家,最喜欢那匹马。他正到处搜查寻机报复呢!不如你先留在这儿吧”

  谁知好心当成驴肝肺,受过私塾教育的小马尚飞竟不肯予之为伍!——你们是土匪。我不和你们呆一块!

  噎得司令哭笑不得。一旁端枪的人气愤地喝道:小崽别不识好歹!谁土匪,我们是抗联战士!杨司令员,别理他!

  这时哨兵跑来报告:山下发现一队日本鬼子押着壮丁经过。杨司令顾不得理会马尚飞,吩咐人马埋伏。马尚飞悄悄跟着他们进入阵地,想瞅瞅热闹。

  果然不一会,鬼子进了山沟。山坡上枪炮齐鸣。打得小鬼子东躲西藏。还凭武器精良与之顽抗。杨司令打红了眼,甩掉上衣光膀子带头冲下山。他挥舞大刀片,冲鬼子大开杀戒。刀光血影中,鬼子们腰断、脑袋掉、胳膊飞,发出阵阵惨叫。司令那眼花缭乱的刀法,让马尚飞看得如痴如醉。很快战斗结束。鬼子纷纷报销。壮丁们纷纷给司令跪下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收兵回山时,杨司令发现马尚飞还蔫蔫跟在队伍后面,赶他说:既然你不愿呆在这里,回吧小屁孩,小心鬼子找你麻烦。

  没想到马尚飞改了主意,央求司令留下他。

  嘿,贡神神不留,送神神不走!杨司令笑嘻嘻逗弄他:刚哪个小狗骂俺们土匪?

  马尚飞立场180度大转弯:“你是杀鬼子英雄!我要为俺爹俺娘报仇!”。

  

  

  小马尚飞留在抗联,当了杨司令的通讯员。常骑马越过敌人的封锁线为司令员送信,传达命令。枣红马回到了自己身边,他高兴得天不亮溜到马棚和辫辫亲热。割青草,采蘑菇喂辫辫。还特意跑到小溪里给它洗澡梳理。顺便摸些鱼虾,回来煮熟喂它。

  果然没几天。屯里人来报信。说日本鬼子小队长神田,自丢了枣红马,烦躁不安暴跳如雷。带着队伍附近四处寻找,眼下他带队把屯子团团围住,把全村村民赶到麦场上,架起了机枪。扬言如不交出枣红马,就把全村百姓统统处决。

  时间紧迫!司令沉思片刻,马上找马尚飞,如此这般嘱咐一番。命令他把马立刻送回去。

  小马尚飞好不容易找回了马,又要给鬼子送回!他想不通!“我不!我家的马凭什么给鬼子?是我从鬼子手里夺回得!”

  司令耐心讲严峻形势:-----你的马不现身,全村百姓们就没了命。

  马尚飞抱住马脖子说,那咱抗联是干啥吃得,打他们小鬼子去呀!

  司令耐心规劝:百姓受难我们得管。我们这队伍就是打鬼子的。现今咱力量单薄,鬼子洋枪大炮。打鬼子也得讲究个打法!就像你爹抓大狗熊:不能和它迎头硬拼。得给他摆个陷阱。

  小马尚飞看着马,心里仍然舍不得:送回去,它出了事咋办?

  司令拧起浓眉瞪起眼:马尚飞同志执行命令!一百口子人命重要,还是你一匹马儿重要?

  马尚飞厥嘴跳上马向村里奔去。

  到了村口停下来,他抱着马头哭了一阵,就拍拍马匹股命令它:往前走!马儿听话的往村里走去。不妨暗地突然冒出一名鬼子哨兵,他拽住马缰绳稀里哗啦的喊起来。马儿受了惊,长鸣一声,狠狠撂起蹶子。正好踢中鬼子左眼。鬼子捂住眼哇哇叫。辫辫挣脱缰绳往回跑。人喊马嘶,惊动神田一干鬼子。他们扔下百姓,追过来围捕马儿。远处马尚飞见状,两指头含在嘴里,吹出一记尖厉的口哨。马儿立刻狂奔起来。他跃马飞进树林。鬼子机枪扫过来,他肩上中弹,摔下马来。

  鬼子们围上来捉马,这时,周围枪声四起。原来,司令在村外设好埋伏。马尚飞把鬼子引进了伏击圈。司令带头冲过来,与鬼子殊死拼杀。一小队鬼子很快被报销!人们正高兴的请点打扫战场,灌木丛里突然冲出一匹马,是辫辫。马上坐的却是小鬼子队长神田。他纵马冲出重围。几名战士举枪要打,被司令喝住:

  “算了,别伤了马尚飞的好马!日后咱还得夺回它。”他看看昏迷的马尚飞心里发誓:放心孩子,我一定把马夺回来。

  后来,在执行任务中,司令不断打听枣红马的下落,却始终石沉大海。连鬼子小队长神田也从据点里消失。不久77事变。司令给马尚飞带回一个不好消息:神田已骑着那匹枣红马,进关参加侵略华北的战争。

  马尚飞半天没吭声。唉,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辫辫了!

  不久,抗日联军处境更险恶。一天,司令交给马尚飞一封信命令他说,小家伙,华北晋南成立了八路军骑兵团,需要你这样的骑手。

  

  

  马尚飞南下息烽口,到晋南参加八路军骑兵团。分到了一匹蒙古马。通身银白。为纪念自家的枣红马,小马尚飞给他起名辫辫。辫辫总得名副其实。马尚飞便把白马那短短的马鬃用裹腿编起来,把马尾束起来。这匹马温顺又勇敢。马尚飞很快喜欢上它,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马尚飞骑着白雪屡建战功,破例被提拔为骑兵连长。

  他们团的对手是日本第一骑兵联队。联队大佐曾在喜峰口战役、忻口战役率马队疯狂杀戮。为此,天皇赐名他“神勇武士”称号。其战马也御赐‘战神’名号。

  在一次战斗中,八路军骑兵团和敌骑兵中队狭路相逢。马尚飞挥刀领头向日军冲击。身后战士马蹄咚咚,杀喊震天。马刀的森林很快把日军劈盖。马尚飞冲杀中遇上穿黄呢军装的日军大佐。两人挥刀劈刺,过招两个回合后,大佐尽管凶狠,却跟不上马尚飞的快刀节奏,躲闪不及,被劈伤左臂翻身落马。

  马尚飞回马冲到近前举刀要砍。那大佐已掏出手枪对准马尚飞。战马白雪瞬间意识到危险,立即腾起前蹄仰身直立,用身体遮住背上的主人,挡住了大佐的枪弹倒地死去。等马尚飞从白雪身下抽出被压住的腿,只见大佐的枣红马迅速趴下,待主人爬上去,枣红马腾空拔起,逃之夭夭。

  马尚飞埋葬了爱马。他不吃不喝,在它坟头守了三天三夜,谁也劝不回。

  团长特地赶来,到马的坟前三鞠躬。团长是北平北平山区顺义人。率领团队屡建战功。看着难过的马尚飞,不规劝,也不批评。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默默递给他。马尚飞接过看了不由一愣,照片竟是抗日联军支队司令的人头!团长告诉他,半月前,司令被叛徒告密壮烈牺牲。在他遗物中,有一封未发出的信,是写给马尚飞的:------好好杀鬼子,那匹枣红马算我欠你的。等抗日胜利,我一定选匹最好的马还你!

  马尚飞眼圈发红,拳头擂了几下脑勺。二话没说就跟团长回到连部。他瞅见团长带来的三匹马。说是补充营里牺牲的马。让马尚飞先挑一匹。马尚飞挨个看了后摇摇头。问清连里马匹牺牲数目,团长派人从团部又牵来5匹马。让马尚飞再选坐骑。马尚飞扫了几眼。仍旧摇摇头。

  团长说:臭小子,你挑媳妇呐这么挑剔!俗话说,骑着马找马,不满意,找到了好的再换嘛!

  曾沧海难为水,马尚飞刚失去非凡的白雪,感情难以割舍。心里根本装不下别的马!嘴上却满怀豪气:团长,这些马先补充给战士,我失去的战马,自己去战场上夺!

  过了俩月,马尚飞接到命令。兵工厂遭敌骑兵中队袭击,让他火速援救。他随队及时赶到,把日寇骑兵中队团团围在村头。霎时,杀喊声震天。刀光血影中,日寇骑兵纷纷被砍落马下。不料,一匹彪悍的枣红马飞如闪电,竟独自闯出众围,还是那日本大佐向马尚飞这边逃来。

  马尚飞抽出雪枫刀骑着通讯员的马迎头截上去。那枣红马低头闯出包围圈,刚开始扬头奋蹄。没想到迎头又飞来八路军坐骑。它一愣,身子略一闪,露出破绽。马尚飞的马刀已到近前。凭双方速度,只要马尚飞轻轻一抹,枣红马的头就会滚落地面。就在雪枫刀接触枣红马脖子的瞬间。马尚飞突然改变了主意,急速把马刀收回。枣红马趁势冲了过去。

  原来马尚飞本想活捉这日军大佐,杀他坐骑,来它个人仰马翻。可近距离关键时刻,才发现那枣红马的外形,奔跑的姿态和无与伦比的速度,让他想起家里的辫辫!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抬手放了一马。

  马尚飞调转马头猛追。无奈那枣红马速度极快,转眼一溜烟尘把距离甩开半里地。马尚飞这才举枪一甩,啪,日本大佐应声落马。枣红马落荒而逃。

  马尚飞翻身下马,冲马屁股拍了一下,马儿原路跑回。他把大佐尸体拖到附近一棵大树下。自己悄悄爬上树,藏身在浓密的枝叶里,‘守株待兔’。。

  不多时,枣红马果然返回了。它先停在不远处,警惕的四处张望了一阵,大概没发现动静,就飞奔到神田尸体跟前,用嘴轻轻拱他,不见动静。它叼住神田裤带。想把主人拖走。没想到树上神兵天降,背上嘭地一沉。马尚飞跳在它背上,抓住它的缰绳。平时这御封‘战神’马何等霸气,除了神田无人敢骑。枣红马又惊又愤,立即扬蹄打了个‘立柱’。把还未来得及穿镫的马尚飞摔下。随即奋蹄急奔。

  马尚飞落马时紧紧挽住缰绳。枣红马拖着倒地的他狂奔,马尚飞明知危险,如果不松手,弄不好会被拖死。但他就是舍不得撒手:这匹马,是他除了白雪所见过最好的马,松了手,可能再也没机会捉到它。

  这马为了甩掉陌生人,拖着马尚飞四处狂跑。

    这倒像古代一种刑罚:人被捆住双手,被马拉着游街示众。枣红马为了甩掉陌生人,好像专捡着让他难受的去处狂跑:趟过荆棘林,荆棘划破了棉衣,似无数颗钢针刺着他。涉过小河,河水冰凉刺骨,身子淹在水中,呛得他一阵阵喘不过气。踏过尖厉的碎石。石头硌着前胸,火辣辣的的疼。肖骏咬紧牙,死攥住缰绳不撒手。心里明白:一松手马儿一逃,咱上岗再当骑兵的梦想就破碎了。

  枣红马终于跑累了,停下来忽忽喘气。通讯员这才赶到。看到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他眼泪吧嚓地呼喊连长。好久,马尚飞才悠悠睁开眼,肿胀的脸挤出一丝微笑,冒出句话让通讯员一头雾水:白雪回来啦------

  马尚飞住院没两天,就裹着满身绷带偷偷跑回营地马棚,看望自己的‘准坐骑’。细看,发现这马和自己当年家里的辫辫大不一样。它不但没有辫子,而且鬃短毛硬,通身暗褐色,被战火燎得黑一块浅一块。前脸白毛间翻着俩道紫黑伤疤。象爬着两条大蝎子,显得很丑陋。而且脖子也落下枪伤,使它走路奔跑都歪着脖子。它那双眼睛,不似辫辫那么清亮温情。浑浊的眼神充满霸气和野性。他暗暗希望这马就是辫辫。他在马屁股上来回摩挲,马屁股很光滑,没摸到那刺刀造成的肉凸。尽管如此,为纪念爱马,他仍给它起名也叫辫辫。没想到此‘辫辫’非彼辫辫,对他很排斥,呲牙嘶叫,扬起前蹄踢打。马尚飞并不在意,牵上它到村外遛马,他紧勒缰绳,试着跨上去。奇怪,那马并没有反抗!这种极具灵性的战马一般不让陌生人骑,它会疯了般的前窜后跳,直到把你甩下来。

  ‘辫辫’一溜小跑。经过一片矮树林时,它突然不听指挥,闪电般钻进树林,向一棵低矮的横树杈奔去。马尚飞顿时明白:狡猾的家伙,原来是想借树杈给我来个空中截击,把我扫下马!眼见大树杈应面挡来。马尚飞身子一侧,来了个蹬里藏身,人躲到了马肚左侧。躲过这一劫。那马见此招失灵。撒腿向一大树右侧冲去。它想借树干把马尚飞顶下来。马尚飞见事不妙,一低身,从马肚下面穿过,趴到了马身另一侧。

  那马见甩他不成,嚎叫长嘶,狂躁已极,竟奋蹄向断崖飞奔。马尚飞大惊:真是马如其人,你也来武士道精神!不要命的家伙,想跟我同归于尽!好烈性!对不起,只是目前我还不打算当烈士。再说,这样骑马摔死当烈士光彩!?

  眼见快到悬崖边,马尚飞急中生智,脱掉棉袄往马头上一罩,两胳膊死死搂住蒙面的马头。马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出气不畅。不由马失前蹄,被乱石绊倒在地。

  经过这番折腾,马儿的锐气受挫,身心疲惫,乖乖驮着新主人回营。

  此后,马尚飞把慰问他的日本肉罐头打开。经常给‘辫辫’加餐。每天带它村外遛马。在村外小河边,马尚飞经常为它洗澡,用马刷细细刷理它的鬃毛。‘辫辫’慢慢接受了马尚飞。当他走进马棚。马儿会高兴的摇尾,点头。

  人和马刚熟识不久,就迎来了一场伏击。马尚飞带领骑兵连埋伏在山顶。山沟里走来了日军的辎重队伍。那嫩绿的军装,红白相间的膏药旗,阵阵马嘶伴着羲里哇啦的日语,触动了‘辫辫’的神经,大概朦胧中它想起过去熟悉的环境。只见它长啸一声,纵身跳起来,就要向山下奔去。把攥着缰绳的马尚飞也带出掩体。马嘶声惊动了山下日军,一阵机关枪扫过来。

  你找死呀!马尚飞赶紧把马推倒,扑上去死死压住,用身体掩护它。及时发出进攻的信号弹。

  战斗胜利结束了,但马尚飞的脸阴雨密布。幸亏对手是敌辎重队,战斗力不强。若是伏击敌人主力,‘辫辫’一折腾,提前暴露自己,会给战斗造成多大麻烦。回到住地。他把缰绳扔给饲养员兼兽医老胡说,这家伙阵前闹事,给我关它三天禁闭!

  老胡不敢多问:没听说过,一匹军马如何关禁闭?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在马厩里,把辫辫缰绳拴得短之又短。每天只喂草不喂料。不遛它也不给它洗澡。马尚飞说到做到,尽管思念马儿,他硬憋了三天不去马厩。直到第四天一早,他才忍不住跑到马厩。马儿见了他,激动的打着喷嚏。欢快的嘶叫,挣着缰绳把头往马尚飞脖子上蹭。马尚飞绷着的脸才绽开笑容。又带它去河边洗澡。亲自在河里捞鱼模虾,回去给‘辫辫’煮熟吃。

  马儿的鬃毛渐渐长长了,马尚飞如当年妈妈那样,耐心地给它编起了维吾尔少女的辫子。编着编着,他恍惚觉得,眼前的马儿咋象自己原来的‘辫辫’?

  

  

  一天,马尚飞接到任务,亲自送总部首长过封锁线到延安。回来时,半路和鬼子巡逻队遭遇。他身负重伤。咬牙策马逃脱到山坡,昏迷后摔趴在地上。

  辫辫用嘴拱拱他,不见动静。伸舌头舔他眼睛,不见张开。急得它乱转。忽然,它用嘴叼住主人的裤带,叼着他走向两块岩石。两块岩石约一米高,相距不到一米远。‘辫辫’把马尚飞身子搭悬在俩岩石上。自己趴下来,前后腿几乎成180度,艰难扑伏前进,慢慢爬到两岩石中间。才弓身站立,马尚飞的身体就自然搭在了它背上。一路上,‘辫辫’驮着马尚飞饿极了,啃啃路边的树皮、草根。渴了,就舔舔车辙沟里带冰碴的脏水。硬把马尚飞一条命捡了回来。

  马尚飞住院一星期后。兽医老胡来看他,报告了‘辫辫’得病的消息。原来,自驮马尚飞归来后。它就不爱吃东西。后来,肚子胀大。圆鼓鼓的象怀孕一般,敲敲他的肚子,嘣嘣的,象敲鼓,而且大便全无。

  “结症?!”马尚飞如五雷轰顶。要知道,结症是马匹最可怕的病。每年连里都有几匹马死于此症。他穿着病号服,跑回了营部马厩。

  辫辫象换了匹马。浑身干瘦,肚子滚圆。依靠着柱子勉强站立,保持着马的尊严。他一把搂住马头默默淌泪。为了救自己,你才劳顿得病,是我害了你呀。忽然他觉得脖子上落下了什么,一阵冰凉。抬起头一看,原来‘辫辫’也在流泪。

  他恳求兽医想尽一切办法救它。兽医摇摇头说,药物已无法救它。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治。用手掏,把它肠子里梗塞的血粪掏出来。让肠道顺畅、消毒或许还有一救。

  兽医伸出右手,那手刚被一匹发情母马咬了,伤口已感染。这样的手伸进马肚子会给它带来更大危险。马尚飞洗了手,胳膊用酒精消毒后,摸了层香油。开始给马屁股周围擦拭消毒。这时他发现,马毛下面,有一颗星星状平光的疤痕!这是肉凸经过数年的岁月自己慢慢地平复、变得光滑了啊!怪不得当初摸它屁股没摸到肉凸!他心里一颤,辫辫!你果真是我家那个辫辫!?他搂住它眼泪啪嚓滚落。可恶的的鬼子神田,竟把你变成这样!我都认不出你!难道你把我也忘了?你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枪林弹雨,刀光血影。血与火的历练,你总算回到我身边!我不能看着你死!

  他慢慢把手伸进它肛门。马儿凄厉的嘶叫,浑身打着冷颤。马尚飞狠下心,一点点抠掏。掏出一块块带血的粪便和血块。马儿疼得顺脖子流冷汗,很快昏了过去。两个小时过去,积便竟掏出一大盆。给它清洗肠道后,马尚飞身上的病号服,沾满一道道黑血,一片片绿粪。跟‘迷彩服’似的。他衣服也不换,甩下军帽,默默低头守着昏迷的‘辫辫’。

  一天一夜过去,马儿没有醒。马尚飞不听兽医劝,固执的不离马厩。难过中病累交加,竟躺在干草堆上睡着了。梦里,他遇见妈妈亲吻他。激动中醒来,看见‘辫辫’跪在身旁,嘴里发出呜咽声,用粉红的舌头正轻轻舔自己额角的伤疤。嗨,辫辫你终于认出我了!

  

  

  1942年,鬼子进行疯狂大扫荡。为保证总部和主力部队的转移,马尚飞的骑兵连执行掩护任务。他们牵着近万名鬼子,边打边走。到了黄河边只剩下30余人,被围在了河边的小山上。鬼子并不急于进攻。觉得山上的八路已弹尽粮绝,迟早是囊中之物。

  天气酷热干燥,山上没水,战士干渴得嘴唇干裂流血。眼见黄河近在咫尺,却连一滴水也喝不上。这时,马尚飞打开自己和通讯员的背包,把几床棉被搭在‘辫辫’的身上。再用背带捆牢。在与‘辫辫’耳语了一阵后,拍拍它的屁股。马儿离开阵地,直奔山下。

  ‘辫辫’冲到鬼子的阵地,跳过壕沟,绕过地堡,径直朝黄河奔去。鬼子很快发现了它。因为它曾是御赐‘战神’,鬼子军报上登载过它照片,许多鬼子都认识它。他们呼喊它拦截它。但马儿不与理会,它灵巧的躲过拦截,跑到黄河边,一头跳进水里。喝足水,立刻跳上岸,又是冲过拦截,向山上跑去。鬼子呼喊但不敢开枪。天皇御封的’战神’没命令谁敢击毙?

  马儿顺利跑回到马尚飞跟前。马尚飞早准备好行军锅。他赶紧取下湿淋淋的棉被,在大锅上使劲拧起来。潺潺水流滴在锅里,不一会就挤满一大锅。

  当晚,战士和马儿,象品尝美酒一般喝完这些水后,精神倍增。他们随即跟着连长马尚飞突围。骑兵们挥刀砍冲,旋风般冲过鬼子阵地。鬼子梦中醒来,骑兵已冲到封锁线边缘。鬼子的机枪疯狂扫射。冲在前面的马尚飞身中两弹,险些落马。

  战士们围拢过来。马尚飞果断命令他们火速往西突围!

  战士流着泪纵马挥刀往西冲去。马尚飞伤口血流如注。他楼住马脖子,独自驱马朝黄河走去。看着追上来的鬼子。他轻轻吩咐辫辫:下河!辫辫驮着他一步步走向河心。他昏迷过去。

  鬼子聚在岸上,用日语呼喊‘战神’回来。马儿似没听见,继续前进。滔滔黄水没过了马肚,逼近马背。马背上的马尚飞被冷水激醒。他唤住斯辫辫说,好,就到这!在这告别吧。下辈子我做骑手,还找你做伴。他在马背上亲吻了一下,对它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往前游!逃命去吧。马尚飞拖着身子艰难滑入水中。可是,他身子并没有沉下。原来辫辫伸嘴叼住他的衣领。死不撒嘴。吃力的带着他奋力向前游去。身旁的河水中,飘起一条长长的暗红色血带。

  游到江心,一排浊浪打来,人马一齐没入水中,再也没有浮起。

  岸上的鬼子,不知是被‘战神’还是为对手的气势震惊。他们纷纷脱帽,肃立默哀。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万马奔腾般的黄河怒涛,滚滚东流。

来源:征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