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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山深处的弹片【散文】
2015年08月19日 17:29

大巴山深处的弹片

/邓启权

 

 

    抗日战争时期,凭藉长江三峡天险,在大巴山、武陵山以西的大片国土,山高路险,交通不便,除长江通水运,无铁路,少有公路,易守难攻,人们称为中国抗战大后方。日军于1937年至1938年,攻占上海、南京、武汉后,中国国民政府迁往地处大后方的重庆,战时首都便成为日军实施“以炸迫降” 战略企图的重要空袭目标。1938年至1943年共空袭重庆城203次,出动飞机437批9166架次,炸毁和焚烧房屋17452栋37182间,市民伤亡25000人。其间1941年6月5日夜,日机24架分批轮翻达5个多小时的狂轰滥炸中,十八梯、石灰市和演武厅的三段防空隧道内发生窒息、踩踏惨案,死亡2500人,多系老人和儿童。中国抗战大后方也留下了日本侵略者一桩桩残杀无辜的罪行,深刻在善良的中国人民的心底里。

    老家在大巴山南麓的开县温泉镇白玉村,距重庆350公里,现是重庆市人民政府评定的文化古镇。古镇原叫温汤井,因产盐水,从汉代起至1950年,盐业兴旺,新中国成立后,因盐水硝碱重,含盐量偏低,盐业停产。在抗战时期,温汤井日产盐数十吨,属重庆盐务局直管。主要供应川东各县,也有供应游击队和抗日根据地的任务。当时,驻有盐防军。在日军轰炸重庆的几年时间里,为断盐路,连这个巴山深处的小镇也不放过。投弹、侦察、扫射,把担货、运盐、甚至行人,当活把子射击。那年夏天,爷爷担着山货到镇上卖,刚走在镇中间河面的浮桥上,忽然,天空飞机轰鸣,接着,是一阵阵尖叫声,随即是多架飞机轮翻轰炸、扫射。因为镇子的四周是高山,多数炸弹仍扔在河中和沙滩上。但仍然有上百人伤亡。轰炸后,河水被乡亲们的鲜血染红,河面上漂着人的尸体和死的猪、牛、羊及猫、狗,有的死在大街小巷,或家中。不少房屋被摧毁,两岸的街道、河滩一片狼藉;许多木船或被炸沉、毁坏,又断了一批人的生路。

  老家离镇有十来里远。深夜里,不见爷爷回家,父亲和叔叔们到处寻找,正当大家焦急时,听见门外有爷爷有气无力的声音,他被陈大爷背回了家。他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全家人紧张地围着爷爷,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牙齿紧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微软的呻吟声。他是在跑过浮桥后手上和左腿被炸伤,倒在沙滩上,被人救出并用撕碎的衣服包扎了伤口。当时,家境很穷,只是用些草药给爷爷治伤。伤愈后,有一块炮弹片深藏在腿中未取出,一直陪伴他大半生。每遇天气变化,特别是劳动时,总是一阵阵疼痛难忍。作为一个体力劳动者,那痛苦,只有他自己能能理解和忍受。当儿孙们见他难受时,端上热水热敷痛处时,他还苦中作乐地说:“看来这小日本欺负我这山民,硬是扭着不放哩!”

    祸不单行。由于日本侵略军的疯狂进犯,全国抗战形势十分严峻,当时的民国政府不顾人民死活,四周抓壮丁,弄得老百姓鸡犬不宁。一天夜里,刚二十出头的父亲被抓走了,他是全家八口人中唯一健康的全劳动力,全家人处在悲痛绝望之中。但在第三天夜里,父亲捂着血淋淋的右手,出现在家人的面前。原来,他在途中趁押送人员不备,纵身跳入滔滔的清江河水中,潜游至对岸隐蔽处。上岸后,他躲藏在一个山洞中,借用樵夫的砍柴刀,狠心将自已的右手食指砍断。因右手残迹,当兵打枪失去了扣板机的功能,虽然后来又被抓过两次壮丁,但终因手残而退回。因为战争,当时不到五十岁爷爷膝下这个世居大巴山深处的家,虽地处大后方,但却至两代人的两个主要劳动力残迹,造成这个本来就十分贫穷的家庭更加困苦。就在这年(1942)冬天,我降临人世,坐月子的母亲只能吃上胡豆叶煮稀饭。在我们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时,还健在年近95岁白发苍苍的老母,歉疚地对儿孙们说:“回想起年轻时,对后代歉下的太多,都怪那场该死的战争,夺去了多少家庭的幸福安宁!”。

    抗战胜利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家境一天天好起来。爷爷去医院取出了腿上的弹片,结束了多年的痛苦,但他只享受了三年没有疼痛的短暂日子,就匆匆离开人世。爷爷在弥留之际,拿出那块沾满血迹的弹片叮嘱:“把它收藏好,时常看看想想,不忘中华民族苦难的岁月,珍惜和平幸福生活,永不忘本。”

  饱受人间苦难的父亲,解放后由农民进厂当了工人,他用那双残迹的手以无比勤奋报答新时代,书写出自已光彩的人生。入党,当车间主任,工会主席,区长,⺁书记。由于积劳成疾,仅七旬便告别儿孙。去逝前,他从木箱里取出一块红纸包,里面有用香灰裹着的那根右手食,岁月使其变得淡红而干枯。他再一次向家人讲述那悲惨的岁月。去逝后,遵照他的意愿,将他的骨灰盒置于大巴山中,放在红军墓旁,他要永远与战斗中牺牲的红军战士同高山翠柏在一起。“只有不懈奋斗家国才能富强,唯有家国富強人民才会安宁幸福”,先辈们留下的遗训,子孙已铭刻。

  光阴荏苒,大巴山深处弹片已珍藏了70多年,爷爷和父亲的苦难和他们在若难来临时的不屈不挠的生活态度、奋斗精神,当儿孙的我,己温习、感悟到今之古稀之年。此时此刻,更加怀念大巴山中的乡亲——开县温泉镇在日军轰炸中牺性的人们,他们是失去儿子的刘大爷,失去丈夫的李婆婆,失去父母的张大叔。被炸伤一条腿的温老师,他拄着拐杖,一颠一颇地上下讲台,进出校门的身影,和深藏在山川中那一块块弹片、一座座坟墓、一尊尊丰碑,便是一本本讲义、一部部教材,都将永远留在一代代后生的脑海里,永不忘怀,永生敬勉。

来源:征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