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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与土【小说】
2015年08月20日 10:52
尘与土
仅以此文献给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文/周广震
 

 
灰尘与泥土是世界上最廉价的瑰宝
                                       一一题记

第一部

契子

  公元一九三七年,也就是中华民国二十六年,这一年,在世界的东方,发生了一件对全世界都具有深远影响的,震惊全世界的大事件。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人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北平西南的宛平县城搜查。北平也就是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不过,那时中国的国号还叫中华民国,中华民国的首都不在北平,而是在南京。中国守军拒绝了日军的要求,日军遂向驻守卢沟桥的中国守军开枪开炮,第二次世界大战一一亚洲战场就此爆发。对于那场战争的起因,还有一个说法,就是根据“辛丑条约”,驻扎在华的日军在宛平附近举行军演挑衅时,遭到了国民革命军的枪击,故而引发了日军向中国守军发起进攻。不过,我认为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不论是上述哪种原因造成的,其结果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中国人管这场战争叫抗日战争。而日本人则管这场战争叫日中战争。
  那场战争发生在七十八年之前,日本人投降也已经过去近七十个年头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甚至还没有我的父亲,当然不可能直观地去看待那场战争。但我相信,尽管我对那场战争的理解,大多都是从书本上得到的,但我还是自认能理解那场战争对中华民族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也有人把这场战争的开始提前到了一九三一年,也就是中华民族引以为耻的九一八事变那一年。
  也就是前一年,在古老的华夏大地上,爆发了一场对民国政府政治生态影响深远的大恶战,这就是震惊全国的中原大战。东北军司令张学良通电拥蒋(蒋介石),并亲自率东北军主力入关参战。战争结束后,东北军却没有及时返回东北,而是留在华北,准备继续参与内战。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当时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陆海空军总司令蒋中正(中正:蒋介石字。)发表了《告全国同胞书》,号召国民革命军“攘外必先安内”,“故不先灭赤匪,恢复民族之元气,则不能御侮;不先削平粤逆,完成国家之统一,乃不能攘外”。遂给了日本关东军密谋策划“满洲事变”的有利时机。
  九月十八日,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一手在沈阳北大营南约八百米柳条湖附近策划制造了“柳条湖事件”,反诬蔑此为中国军队所为,并以此为借口,于当日夜,悍然向沈阳北大营之中国军队了进攻。九一八事变遂拉开了序幕。驻守沈阳的东北军参谋长荣臻尊照张学良的命令,严禁部下抵抗日军,至使日军几乎在没有受到抵抗的情况下,迅速占领沈阳。由于当时通讯落后,直至次日,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蒋中正才获悉事变,并于当日晚七点至九点间致电张学良,“近情盼时刻电告”。由于没得到抵抗电令,并在蒋的“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下,张学良遂令驻守东北军执行不抵抗政策。在事变的几个月内,致使整个东三省迅速沦陷。消息传至全国,举国震惊,上海、北平等地的大中学生和市民纷纷集会,发表通电,要求南京国民政府立即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北上抗日,收复失地。并组织“请愿团”、“示威团”赴京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请愿。张学良迫于压力,被迫引咎降职。不久后,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蒋中正亦迫于压力,通电下野。但南京国民政府却把一切希望寄都托于国联。九月十九日,外交部电饬出席国联会议的代表施肇基,向国联控告日军侵略行径。施肇基诉至中国军队毫无抵抗情景时,声泪俱下,并声明:中国完全听命于国联,毫无保留条件。但列强为了各自利益,不仅没对日本采取制裁措施,反而偏护日本,竟要求双方撤兵以避免事态大,并赋予日军自由“剿匪权”。在此情势之下,更加激发了我国国民的反日救国情绪,反日救国之火,很快便成燎原之势。而日本帝国主义为了巩固在东北的殖民统治,更为了转移国际视线,并压迫南京国民政府屈服,便将目光转向了上海,一场更大的阴谋又在酝酿之中……
第一章

1
  或许日本人是世界上最善于抓住机会搞阴谋诡计的民族之一。不管是在我小时候听爷辈讲故事,还是翻阅有关日本侵华的现代书籍,都给了我这一极其深刻而又明晰的印象。就像所谓的“钓鱼岛国有化”,日本人就是借着美国人要搞“亚太再平衡”,中国人又面临着政府换届忙选举的节骨眼,以日本人特有的“精明和果敢”,突然间宣布实施的。但此时已不是七十多年前,中国也不是那个积贫积弱的中国了。至于日本人在所谓的“钓鱼岛国有化”中失多少分,得多少分,我想自会有有关的专家去解读的,对于我一个既不懂政治,又不懂军事的小说家来说是不便过多发表意见的。更何况,我要写的仅仅是一部小说,而并不是一部我无法驾驭的政治学专著。
  对于日本人来说,那段时期,可谓是他们的黄金期。至少在亚太,日本人可以为所为欲针对别国搞阴谋。不幸的是,日本人的所有阴谋几乎都是针对中国的。作为当时中国经济中心的上海,自然也早就进入了他们的眼帘。而我这个故事,也正是从上海开始的。
自日本关东军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后,上海的广大爱国师生便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日示威大游行。为了壮大声势,为了向日本人施加更大的压力,上海各高等学府又在各自学生会的动员组织下,迅速地团结起来,组成了以复旦大学(江湾)学生会主席龙澣文为主席,同济(吴淞)大学学生会主席伏震远、上海法学院学生会主席陶玉娥为副主席,刘致立、巩义、邵小梅、都兴方等为委员的上海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爱国师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发表讲演,发放传单,呼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收复失地。上海市民也自发地抵制日货,打击在沪日企,让在沪日本人倍感压力。就是在这种局面下,女汉奸川岛芳子(又名金碧辉)于一九三二年一月潜入上海日本公使馆,与公使馆驻上海武官田中隆吉少佐展开秘谋。
  “关东军对上海的局面很不满。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决不允许挑战。因此,有必要在上海主动挑起事端。”川岛芳子满脸杀气地说道。
田中隆吉略有疑虑地道:““满洲事件”还没有完全平息,上海方面也没有足够的准备,再冒然挑起事端,恐怕大本营方面压力太大。”
  “阁下多虑了。“满洲事件”关东军压力很大,现在正是需要上海方面为关东军解压的时候。大本营方面也有这种考虑。出了事,我也会向大本营解释。现在不能再被动了,必要争取主动。”
  “嗨。”
  “你有具体想法吗?”
  田中隆吉轻轻地摇了摇头。
  川岛芳子眼珠一转,阴笑道:“我倒有个主意……”
2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在田中隆吉及川岛芳子的唆使下,住在江湾山妙发寺的日莲宗(日本佛教的一个支派)和尚天崎启升等五人到毗邻上海公共租界东区(杨树浦)的华界马玉山路三友实业社总厂围墙外,向在厂内正在操练的我工人义勇军无端抛石漫骂寻衅,于是双方遂起冲突,发生了互殴事件,至使日方一死一伤。田中隆吉和川岛芳子借机又煽动在沪日侨数千人于次日在虹口日侨俱乐部集会,要求中国方面惩凶、赔偿损失及向日方道歉。至此,一场看偶然的中日民事纠纷,在日方的精心地策化下,便迅速地上升为中日两国间的外交纠纷。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仓松也以应日侨要求为由,于当日紧急求见上海市长吴铁城,在吴铁城承诺惩凶之余,又蛮横地进一步强硬地提出了四项无理要求:1、上海市长对日僧事件进行公开道歉;2、逮捕和处罚作案者;3、对被害者进行经济赔偿;4、取缔和解散上海以抗日救国会为首的一切反日组织和团体。
  面对村井仓松的四项无理要求,作为上海市长吴铁城的回旋余地其实也很有限。
  一得知互殴事件发生,吴铁城便预感到事情绝不会像他所了解到的那么简单,因此在第一时间便已电告南京中央政府。而这也成为压垮行政院长孙科的最后一根稻草,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于当日接受了孙科的辞职,并同时委任汪精卫为行政院长,负责重组国民政府。在自身乱象丛生的状态下,国民中央政府根本无暇分心处理对日外交事务,只能复电吴铁城,要求他恪尽职守,勿使事态扩大,以影响友邦邦交。吴铁城还没在电文中品味出苦涩,村井仓松便跟着找上门来。
  “对于贵国的要求,我会尽快地向中央政府禀告。”吴铁城慢条斯理,斟字酌句地道。
  对吴铁城的回答,村井仓松极为不满,不顾外交礼仪,拍着桌子,唾液横飞地大声吼道:“你这是外交词令。虚无的外交词令是无助于事情的解决的。我们希望市长先生要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切实拿出诚意,解决争端。”
  吴铁城依旧心平和,甚至还善意地露出一丝微笑道:“领事先生,请不激动。”
村井仓松方觉失态,忙稳了稳情绪,正了正脖领儿上的领结说:“市长先生,我想您应该明白,这些条件是大日本帝国的最后底线。”
  吴铁城点头道:“我会如实向中央政府禀告。一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领事先生。”
3

  虽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但从和吴铁城的谈话态度上,村井仓松还是感到非常满意的。至少他认为,国民政府答应日方全部条件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日本人之所以敢在九一八事变还没有完全平息的情况下便再次阴谋向中国发难,除了有舒解九一八事变压力外,还与事前就看准了南京国民政府群龙无首,行政院长孙科领导无力,已正式向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提出辞呈的有利时机也不无关系。
  (据战后曝光有关资料记载,早在中日甲午战争之前,日本就向中国派遣了大批间谍,用以收集方方面面的信息,以便为日后的侵略作准备。虽然日本最高决策者一一天皇远在东京,但对南京国民政府的一举一动却几乎都在指掌间。)
    但,村井仓松没想到的是,田中隆吉和川岛芳子对此却并不满意,尤其是川岛芳子,她需要的是进一步扩大事态。
对于川岛芳子,我相信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去当汉奸。不过,我依稀记得曾看过一本书,书中对川岛芳子的内心世界尝试性地做过一些探索,认为满清灭亡后,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自知无力复国,便思借日本人之力光复满清,于是将女儿爱新觉罗·显玗送给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做养女,爱新觉罗·显玗从此才更名为川岛芳子。川岛芳子也一生都忠实地在为满清复国而奋斗。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做汉奸肯定是为人不耻的。一九四五年,日军战败投降后,川岛芳子被国民政府依法逮捕。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川岛芳子被以汉奸罪判处死刑,在北平第一监狱执行枪决,终年四十一岁。但也有坊间传言,川岛芳子并没有死,死的只是川岛芳子的替身。而川岛芳子本人则隐姓埋名,直至一九七八年才病故。不管川岛芳子是一九四八年被执行枪决,还是一九七八年病故,反正川岛芳子的的确确是死了。但在我的心目中,我更愿相信一一川岛芳子是在一九四八年,在北平第一监狱被执行枪决。
4

  当夜十一点,川岛芳子又在田中隆吉的支持下,秘密登上巡弋在上海附近的“能登吕”号航空母舰上,劝说司令官盐泽幸一少将立刻出兵攻打上海。
  “将军阁下,您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向部队下达进攻命令?”
  其实,早在川岛芳子到来之前,田中隆吉便已向盐泽幸一发来密电,请求盐泽幸一立刻做好作战准备。盐泽幸一一接到密电,便立即下令做好准备,只是在没有得到领馆方面的准确信息前,不敢冒然下令罢了。此刻,见到了刚从领馆赶来的川岛芳子,便不在犹豫,立时命令海军陆战队向在北四川路西侧驻防的中国守军发动进攻。
  “我命令,立刻向北四川路西侧支那守军发起进攻,如遇抵抗,务须将其就地歼灭。”
  十一时三十分,日军不宣而战。在二十余辆铁甲车的掩护下,分兵五路,从闸北各路口向中国守军发起进攻。
  一刹那,炮火齐鸣,烈焰冲天,将闸北的半边天都染红了……

5

  吴铁城在睡梦中被惊醒,急忙披上衣服,快步走出卧室。却差一点和赶来汇报的秘书撞个满怀。
  吴铁城急问:“怎么回事?”
 “闸北那边打起来了。”
  “怎么搞的吗?闸北那边是哪支部队驻守?有没有战报?”
  “驻守部队是十九路军一五六旅第六团,还没有接到任何战报?”
  “赶快给我接十九路军军部。”
  说话间,两人已快步走进客厅,秘书拿起电话,接通了十九路军军部,得到的回答却是军长蒋光鼐已经离开军部。
  “憬然(蒋光鼐字)是怎么回事?在这个时候离开军部,连电话也不来一个。你再给我接贤初(蔡廷锴字)。”
  “总指挥也已经离开了军部。是和蒋军长一块儿离开的。”
  “乱了,乱了,乱了,一个军长,一个总指挥,关键时刻都擅离职守,情何以堪?”吴铁城顿时有些乱了方寸,来回在客厅踱了几步,指着电话大声道:“给我接凇沪警备司令部。”
  “是”
  秘书刚放下电话,还等拔号,便有电话跟着打了进来。
  “喂,这里是吴公馆。您是……您是蒋军长。”
6

  很显然,南京国民政府也没有想到,事态发展的居然会如此之快。刚刚获任行政院长的汪精卫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听说上海那边已经交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即便是秘书又重复了一遍,他仍是不敢相信听到的就是真的。甚至还以极其严厉的口吻,责令秘书立刻向上海有关方面证实消息来源,直到秘书冒着龙颜震怒的风险说出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等人已在会议厅等候他研拟对策时,才深深地出了口冷气。
  九一八硝烟未散,日本人就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对华的蚕食。作为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能不感到一股凉意袭来吗?
  几乎与此同时,已然宣布下野的前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蒋介石也在南京官邸收到了战报。收到战报的蒋介石极为兴奋,立刻走进书房,打开上海防务军用地形图,画出中日两军对持之处,仔细研判日军下一步军事动向。
  其实,早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不久,蒋介石便预料到日军有可能在上海方向再次挑起事端。其时,蒋介石还没有下野,其身份还是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陆海空军总司令兼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便以国民政府军委会委员长、陆海空军总司令兼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的名义向驻守上海的守军发布命令,令十九路军及凇沪警备司令部预防日军在上海发起的进攻。只是他没料到,战争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大令。”不知什么时候,宋美龄出现在身后,温柔地问蒋道:“你在干什么?”
蒋介石回头看了眼夫人,满脸喜色地指着军用地形图道:“夫人你看,日本人已经在今晚十一时三十分向我驻上海守军发起进攻。日军以铁甲车为先导部队,分兵五路,沿闸北各路口同时展开,妄图趁我十九路军一五六旅第六团不备,一举拿下四川路西侧我军防守阵地,彻底打开我军防卫上海之门户。他们怎么能想到,我早就料到日本人会来这一手,也大体料到日本人会选择这个方向来做为突破点,早已吩咐达蒋光鼐他们,要存在这里做重点防守了。”
  宋美龄笑道:“大令料得再准,还不是让汪兆铭(兆铭:汪精卫字。)享现成的吗?不在其职,不谋其政,还是早点休息吧。”
  蒋介石摆手道:“不,夫人。汪兆铭秀才出身,不懂军事,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任由他们把局势搞乱呢?更何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个时候,我不复出,还等待何时?”
  “大令刚刚宣布下野,难道是想复出就能复出的吗?”
  蒋介石笑道:“夫人,这你就不懂了。我料今晚就会有人提议让我复出,最迟明日,国民政府军委会就会通过我恢复委员长的职务。”

7

  就在日军向驻守四川路西侧一五六旅第六团发起进攻的第一时间,蒋光鼐和蔡廷锴便接到了战报,两人立刻一面令一五六旅第六团予以还击,一面向京沪卫戍司令陈铭枢汇报,至此,一二八事变正式拉开帏幕。
  原来,当时中国只是名义上统一,实际上仍是军阀林立,内战难息。日本人也正是借着张学良率东北军主力入关参战的契机,趁东三省防务空虚,以区区数万人兵力借机发难,而占有东三省的。九一八事变后,为平息民忿,蒋介石下令“将讨粤和剿共计划,悉行停缓”, 并派人与粤方谈判。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由粤籍人士陈铭枢担任京沪卫戍司令长官,陈铭枢麾下的第十九路军遂由江西赣州调戍京沪地区,并于十一月全部部署至京沪沿线。
  陈铭枢亦是对日强硬派,一直反对对日妥协。有了老长官的大力支持,蒋光鼐和蔡廷锴更是有持无恐,遂在没有得到南京国民政府命令的情况下,携同凇沪警备司令戴戟星夜步行至真如车站,设立临时指挥部,以便就近指挥十九路军将士抵抗日军。由于事出突然,临行竟然忘了通报市长吴铁城,直到在真如车站设立了临时指挥部,稳定了局面,才想起还没有通报市长吴铁城。

第二章

1

  借着夜色的掩护,凭借着强大的优势火力,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向我第六团阵地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猛攻,直到战至天亮,也未能前半步。盐泽幸一恼羞成怒,为了尽快拿下阵地,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也为了在谈判桌上拥有更多法码,不顾士兵疲劳,下令继续猛攻,并从“能登吕”号航空母舰上出动了大批飞机,对闸北、南市一带狂轰滥炸,以至战火迅速漫延。
  上午十时左右,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东方图书馆被日机投掷炸弹引燃焚毁,包括众多古籍善本在内的三十多万册馆藏图书被付之一炬。随即,日军又在强大的炮火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向我宝山路、虬江路各路口守军发动猛攻,企图占领上海火车北站。北站为上海陆上交通枢纽,得失关系到整个闸北地区的安危,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第一五六旅亦迅速增派主力救援,经过一番恶战,将日军出溃。一五六旅乘胜发起反击,一度攻占了日军上海陆战队司令部,迫使日军退至北四川路以东、靶子路以南地区。

2

  战事迅速漫延,让吴铁城倍感焦虑,天还未亮,便连续向南京国民政府发出数份密电,摧促国民政府赶快拿出方案,以便缓解日方的强大压力。
  正自焦灼无计,驻沪各大新闻媒体纷纷派出记者前来探听最新消息。记者是无冕之王,尤其是还有许多外国记者,自是得罪不得的,吴铁城只好硬着头皮见了一回。见是见了,但由于事出突然,南京国民政府又处在群龙无首之态,还没有拿出一个具体可行的对日方针策略,吴铁城也难以满足记者们的追问。只还没打发走记者,上海各行各界的请愿代表又纷至踏来。吴铁城听秘书耳语汇报完,头都大了。挥手让秘书自去处理。秘书刚要走,吴铁城寻思不妥,忙又耳语秘书,工商界大佬还是要见的,让他们在客厅多等一会儿。
  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中华民国的门户,工商两界对上海的繁荣与稳定影响尤其巨大,吴铁城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群代表们,各怀目的,有请战的,有言和的,聚集在客厅,还没等见到市长,便已争吵得面红耳赤,若非是身在上海第一公馆,只怕早已老拳相向了。又闻听市长没时间相见,更是吵作一团,最后还是秘书拿出政府的公权力来,才迫使代表们悻悻离去。
  客厅终于静了下来,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伏少甫连忙走上来问:“市长何时接见我们?”
  秘书说:“市长还有点儿公务要办,办完公务会马上出来接见各位。请各位稍安勿躁。”
  果不一时,吴铁城便走了进来。伏少甫等人便蜂拥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问题。
  其实,不用相见,吴铁城也明白,这群商界大佬精英都是来劝和的。这群大佬,哪个在上海滩不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一旦战火漫延,大佬们的亿万财富难免不会灰飞烟灭,与自身的利益相比,自然国可以爱,但战争是万万要不得的了。
  秘书赶紧伸开双臂,挡住大佬们说:“请各位不要乱,不要吵,有话一个个慢慢说,市长会尽量给各位一个满意答复的。”
  吴铁城亦道:“各位都是上海贤达人士,民国之精英,有什么话,都请坐下来谈。”
  大佬们这才安静下来,各寻座位落坐,眼神便齐整整的都落在了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伏少甫的身上。
  伏少甫是上海工商联合总会的会长,与军政两界渊源颇深。清了清嗓音道:“铁城兄,上海乃中国之经济中心,民国之经济命脉所在,可不能在这里打啊。”
  不等伏少甫再往下说,便有人七嘴八舌表示赞同。
  “是啊,是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上海的经济就要垮了。”
  “倭寇贼性不改,无非就是想占点儿便宜罢了,只要不伤国体,答应他们就是。留得青山在,还怕日后没柴烧?”
  “我看倭寇也就是想占点儿便宜,再给他们个台阶下,不就解决了。”
  “就是吗,实在不行,求英法等国出面“调停”,我就不信倭寇连英法等国的面子也敢驳。”
  前方战事正紧,南京国民政府又迟迟没有回电,所有压力都压在吴铁城一人身上,他哪有功夫听这些人乱呛呛?忙站了起来,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亦清了清嗓音道:“各位都是上海之精英,民国之栋梁,对于各位之述求,我已经理解。我保证会把各位之述求完整地向中央政府转达。我也要请各位都保持安定,不要乱,不要慌,要相信政府有能力处理好此次争端。”
  伏少甫忙问:“听铁城兄的意思,是否很快就有望停火?”
  “我说了,请各位要相信政府。但是,在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之前,我是不便向各位过多有关透露讯息的,还请各位见谅。”
  伏少甫笑道:“听您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但我们还是要请您向中央政府转达,为了减少伤害,还是要尽快地达成停火。”
  吴铁城点头道:“一定,一定。”

3

  相对于上海,南京国民政府终于结束了乱象。
  一月二十九日,南京国民政府召开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正式任命蒋介石为军委会委员。为了限制蒋的权力,冯玉祥、阎锡山、张学良亦同时被任命为军委会委员。由四人共同负责调动军队,指挥沪战。但实际上,军委会仍由蒋介石一人把持。随即,在京的军政要员召开紧急联席会议。并由蒋介石亲自主持会议,在会上,订下“一面预备交涉,一面积极抵抗”的对日应对原则。并且规定:“交涉必须定一最后防线与最大限度,此限度至少要不妨碍行政与领土完整,即不损害九国公约之精神与不丧失国权也。如果超此限度,退让至不能忍受之防线时,即与之决战,虽至战败而亡,亦所不惜。必具此决心与精神,而后方可言交涉也。”同日,蒋介石又致电驻武汉的湖北省主席何成浚、第4师师长何庭瑶:“昨夜倭寇向我上海闸北十九路军防线袭击,至此刻尚在对战中。我军决与死战,其在汉浔海军必有军事行动,务望严密戒备自卫,万勿为其所屈。第四师应集中武汉严防,切勿分散。以后军费困难,惟有地方自筹也。”同时又命驻蚌埠的第47师(师长上官云相)调驻南京浦口,以防日军进攻南京。是日,蒋在日记中写下:“倭寇必欲再侵略我东南乎?我亦唯有与之决一死战而已!”又虑中日实力悬殊,难免会有城下之盟,遂又决定迁都洛阳:“决心迁移政府,与倭长期作战”。 
  一月三十日,蒋介石发表《告全国将士电》:“我十九路军将士既起而为忠勇之自卫,我全军革命将士处此国亡种灭、患迫燃眉之时,皆应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为革命尽责任,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以与此破坏和平、蔑视信义之暴日相周旋。”同日,国民政府亦发布《迁都洛阳宣言》,表示绝不对日屈服,并自该日起将国民政府部门迁往洛阳,但军委会和外交部仍留驻南京。
  二月一日,蒋介石在徐州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对日作战计划。四日,军委会划分全国为4个防卫区:第一防卫区,其区域为黄河以北,以张学良为司令长官;第二防卫区,其区域为黄河以南、长江以北,以蒋介石为司令长官;第三防卫区,其区域为长江以南与闽浙两省,何应钦为司令长官;第四防卫区,其区域两广,陈济棠为司令长官。并决定:“各司令长官除酌留部队绥靖地方外,均应将防区内兵力集结,以便与暴日相周旋,同时,并电令川、湘、赣、黔、鄂、陕、豫各省出兵做总预备队。”
  二月九日,中央空军第六、七队的飞机九架(轰战机五架、战斗机四架),在第二大队长石邦蕃率领下,从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奔赴上海参战。同日,又调国军第九师(师长蒋鼎文)赴沪增援。
  二月十四日,国民政府军政部下令将当时中央军精锐第八十八、八十七师及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合编为第五军,由张治中任军长,隶属十九路军总部赴沪参战。同日,蒋介石又电令韩复榘、刘峙、上官云相、梁冠英等部选拔现役徒手兵三千增援上海。
  二月二十一日,蒋介石又增调第十四军卫立煌部第十师(师长李默庵)、第八十三师(师长蒋伏生)星夜兼程入浙增援沪战,同时又命陈诚第十八军,如不得已,先击退红军对赣州的攻打后迅速增援上海。
  二月二十三日,蒋介石令第九师(师长蒋鼎文)三月三日前星夜兼程集中至杭州,不得有误。
  二月二十六日,蒋介石令驻浙赣边界的第三十六旅(旅长戴岳)调沪杭沿线东侧地区,以资戒备。
  二月二十九日,蒋介石令第四十七师(师长上官云相)之第四团抵达昆山。
  三月一日,第四十七师师主力齐集昆山,并于当晚驰赴嘉定、太仓间增援。
  三月六日,蒋介石被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推举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十六日兼任参谋总长。
  于是,一场由日本人蓄意挑起的,中国军队被迫应战的第一次中日大会战在上海正式打响。
  战争之初,日本人以为,凭借其强大的军事优势,可以重演九一八事件,迅速地达到其战略目的,迫使南京国民政府签订城下之盟。但令日本人没想到的是,从战争一开始,日军便遭到第十九路军将士的顽强抵抗,迫使日军不得不数次增兵,四度易帅,历时达三十余日,付出万余人伤亡的情况下,才占领上海。
  南京国民政府在加强军事部署的同时,也积极展开了对日外交,通过外交部照会欧美各国及国联,要求“履行其条约之责任”。一月二十九,英、美各国也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积极出面调停,很快中日双方便达成停战三天的口头协议;但实际上日军却并未停止进攻。
  日军的暴行,并没有吓倒上海人民,反而更激发起上海各界人士的爱国热情,纷纷地自发地组织起来,成立运输队、救护队,捐款捐物,支援前线。尤其是上海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的爱国师生,更是群情激愤,在龙澣文、伏震远、陶玉娥的组织下,冒着日军的炮火,再一次走向街头,举行声势浩大的反日示威大游行。爱国师生在龙澣文、伏震远、陶玉娥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直奔市府,以声援政府及十九路军将士抵抗日军侵略。

4

  爱国师生的反日口号此起彼伏,声震九宵。距离市政府尚远,便惊动了正在开会的市府要员。吴铁城急忙站起身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秘书赶紧跑到窗前向外张望,还没等做出判断,便另有工作人员跑进来汇报。闻听又是学生前来示威请愿,吴铁城别提有多烦心了,坐回椅上,将手中笔往桌上重重一掷道:“添乱,真是添乱。”顿了顿又道:“赶快派人去查清是何人为首。”
  很快,蒋介石也得到消息,也气得将手中笔重重掷到桌上道:“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
  陈布雷在旁道:“委座,布雷倒认为一一民心可用啊。”
  蒋介石怒道:“什么叫民心可用?学生的职责,是好好读书;工人的职责,是做好工作;守土保民,责在政府。如果这事连他们都能做好,还要政府做什么?”
  “可是,委座……”
  “可是什么?这个时候,疏散尚且不及,还能主动聚会示威?要知道,战场上枪炮是不长眼睛的,搞不好造成重大伤亡,是会给政府添麻烦的。”
  “请委座明示。”
  蒋介石挥手道:“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这件事情我不管。你让吴铁城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

第三章

1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在炮声隆隆中,广大爱国师生在龙澣文、伏震远、陶玉娥的组织下,毅然地走上街头,声援政府及十九路军将士抵抗日军侵略。
  而此时,吴铁城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息事宁人,平息争端,尽快地安定上海的乱局。但吴铁城更清楚:日本人穷凶极恶,唯恐天下不乱,是不会轻易地签约撤军的;一旦发现有机会制造更大的恐慌及混乱,是决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大规模反日集会,即便不给日本人以口实,也难免不使事态进一步升级。哪还敢怠慢?连忙终止会议,亲自率领市府官员出面接见爱国师生代表。
  刘致立声泪俱下道:“倭寇强占我东三省;攻掠我上海;虐杀我军民;奸淫我姐妹。我堂堂华夏子孙,怎能甘愿受此奇辱?我请求发给我们武器,让我们投笔从戎,与倭寇决一死战。”
  吴铁城道:“你们的心境我都理解,你们的诉求我也理解。但是,保土卫国,御侮杀敌,是政府的事,是军人的事,而你们的职责,是专心读书。”
  刘致立道:“专心读书?您听听外面,枪炮震天,我们能专心读书吗?东三省沦陷,上海被侵,我们能专心读书吗?倭寇虐杀我军民;奸淫我姐妹,我们能专心读书吗?”
  伏震远起身道:“致立说的对,我们不是不想专心读书,而是有人不让我们专心读书。东三省沦陷,上海被侵,倭寇己经把我们逼到了墙角,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们要团结所有的兄弟姐妹,和倭寇血战到底。”
  龙澣文便跳起来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宁死不当亡国奴!”
  十几学生立刻起身,跟着高呼起来。
吴铁城连忙起身,示意大家保持冷静,等学生们落座,方道:“请大家不要激动。”突问:“你们哪位叫伏震远呀?”
  伏震远一愕,随即举手道:“我是伏震远。”
  吴铁城点头笑道:“你父亲也刚刚来过,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用手比个高度道:“记得你这么高时,我就见过你,一晃,你都长这么高了。我要没记错,你应该在同济读书,是同济大学学生会的主席吧?”
  伏震远笑道:“是。”
  吴铁城口吻突然一变道:“对于本次事件,政府已然有效控制,中央政府也已向国联提请关注;英、美等国也已出面调停,相信很快就能达成停火协议。因此,你们现在不应再做任何可能促使局势升级的举动,而应立刻停止集会游行,回归校园。”
  刘致立气极,猛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这就是政府给我们的回复吗?东三省沦陷,上海危矣,我们的政府不考虑怎样御敌,却仍在幻想着和强盗们达成停火协议,这样的政府,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巩义也跟着站起身道:“政府还有我们,让我们用自己血肉之躯去抵抗武装的牙齿倭寇吧。”
  陶玉娥亦道:“如果我们的流血能够唤醒同胞们的醒悟,我们愿意去流血。”
2

  离开市府,爱国师生们更是群情激愤,一路高呼反日口号转往十九路军驻地。在爱国师生的渲染下,游行队伍迅速扩大至数万人。吴铁城唯恐情势失控,急忙调动军警,以期平息事态。
  很快,一队全副武装军警赶来,迅速在路中设立起隔离障,阻止爱国师生继续行进。刘致立两眼喷火,猛地扯裂上衣,露出赤裸胸膛道:“前线战事正酣,你们不把枪口对准侵略者,却把枪口对准你们手无寸铁的同胞兄弟,你们还是军人吗?你们还是血性男儿吗?为了我们的骨肉同胞,为了我们的多难祖国,我们不怕流血,我们不怕牺牲,但是,我们不希望把血白白地流在自己人的内耗上。如果我们的血可以唤起你们血性,如果我们的血可以唤起你们良知,我们甘愿流血牺牲。来呀!来吧!开枪吧!开枪呀!就让我第一个去死吧!”
  刘致立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枪柄,真的竟将胸膛撞向刺刀。阻拦军警急忙后退,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刺刀在刘致立胸前划了道血槽。龙澣文、伏震远刚好在侧,两人只顾和军警们推搡理论,没看清刘致立是怎么受伤的,只道是让军警故意刺伤的,情绪顿时冲动起来,双双赶来抢夺军警枪械,两边军警局亦忙将枪械交叉横挡过来,陶玉娥、巩义、邵小梅、都兴方、仲维国等人怕三人吃亏,也一窝蜂地向这边冲,场面立时混乱了起来。
  正当场面即将失控之际,突然一辆高级警车急驶而来,车上跳下一位副官,掏出腰间手枪,一连朝天鸣放数枪,才使局面安静下来。
  那副官收了枪,径直朝这边走来。军警闪开条路,那副官几步来到伏震远等人面前问:“那位是伏震远?”
  伏震远上前一道:“我是伏震远。”
  副官忙敬了个标准军礼道:“伏少爷,有人想见您,请跟我过来一下。”
  伏震远愕然,回头看邵小梅。邵小梅连忙抓住伏震远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副官笑道:“伏少爷,您这边请。”
  伏震远问:“是谁想见我?”
  副官道:“这里不便透露,您过去就知道了。”
  邵小梅急道:“震远,不要过去。”
  龙澣文、仲维国等人怕军警强行抓人,一齐围拢上来。
  刘致立拍着胸脯道:“你们要抓,就来抓我。”
  副官笑道:“你们误会了,没人要抓你们。”又对伏震远道:“伏少爷,您这边请。”
  伏震远暗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谅他们也不敢乱来。便点头说:“好。你等一下。”回身对邵小梅道:“你放心,我去下就回。”
  邵小梅却抓住伏震远不放,用力摇头道:“震远,别听他们的。”
  伏震远用力掰开邵小梅的手道:“爱国无罪。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迈开大步向警车走去。
  “震远。”
  龙澣文、仲维国等人想要跟过去保护伏震远,副官一挥手,军警们迅速地将路口堵住。
  伏震远随副官走到警车前,副官打开后车门,作了个请上车的手势。伏震远迟疑地看了副官一眼,没敢直接进去,近前两步,伏下身去,想看清车里坐的是谁再说。不料车内迅速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伏震远的前胸,硬是把他拉了进去。
3

  邵小梅眼快,看到伏震远被硬拉上车,急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大声呼喊着伏震远的名字,疯了似的向这边冲撞。现场立刻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刘致立情绪最为激动,高呼着口号,竟要赤手空拳来夺军警手中枪械。眼看就要得手,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硬是把他拉到一旁。
  刘致立两眼布满血丝,还道是被宪特捉住,边挣扎着向前冲撞边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不等他挣扎开,便又有三只大手伸过来,牢牢地刘致立控制住。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道:“你想把天捅破吗?”
  刘致立一愕,这才控制了下情绪,回身看那两人。
  那两人青一色黑衣礼帽,礼帽压得非常低,将半边脸都挡住了,看上去便透着股神秘。那两个黑衣人见刘致立不再情绪激动,便也松开了手掌。
  刘致立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气喘吁吁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一黑衣人道:“我们是中国人。跟你们一样,想救国。”
  刘致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两个黑衣人一番道:“就你们?”
  “我们怎么啦?”
  “没怎么。”刘致立把脖子一扬,“哼”了一声。
  不知何故,刘致立就感觉两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气,不像是正路人。
  黑衣人笑道:“看来你是不服气呀。不过,这很好,我们老板就喜欢你这种倔犟的性格,有个性,有骨气,是条汉子。”
  “你们老板是谁呀?”
  “你先别管是谁,我们老板想见你。”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他说想要见我,我就得去?”说完,刘致立也不等两人回话,抬腿就要走。
  两黑衣人却又迅速地抓住刘致立的双臂。
  刘致立用眼角余光扫视两黑衣人一眼道:“干嘛?想绑架吗?”
  黑衣人道:“你值得我们绑架吗?”
  “那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们老板想见你,我们是奉老板之命前来请你。”
  “奉老板之命前来请我?”刘致立不气反笑,顿了顿道:“天底下有你们这样请人的吗?”
  两黑衣人连忙松手,齐向后退了半步道:“对不起。”
  刘致立实在懒得再和两人废话,又“哼”了一声,抬脚便走。
  “你是害怕了吧?”
  刘致立停下脚步,猛地转回身,两眼直视黑衣人道:“谁说我怕了?”
  “不怕你就跟我们走。”
  刘致立回头看了眼已然安静下来的同学们,点头道:“好,我跟你们走。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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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爱国师生情绪激动,和军警们争执不下之际,警车上走下一位身材魁梧的长官,随即那辆高级警车便绝尘而去。那长官迈开大步,几步便走了过来,两手掐腰,声若洪钟,气如奔雷地大声喊道:“都不要闹了。都给我安静。”
  只这一声,不知真的是他声震四野,还是慑于他长官的威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副官不知从哪搬来一把椅子,那长官便站了上去,环视下四周,又大声道:“我就是凇沪警备司令戴戟,有什么话,你们就对我说吧。”

第四章

1

  硬把伏震远拉上警车的人是伏少忠。伏少忠是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兼副总经理,也就是伏震远的嫡亲二叔。
  原来,一得知伏震远就是伏少甫的独生公子,吴铁城便打电话通知了伏少甫。伏少甫闻讯,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喊来伏少忠,让他赶紧带人去寻伏震远。伏少忠闻讯,也吓了一大跳。虽说伏少忠也素知这个侄子少年激进,但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敢在前方战事正酣之际就走上街头。急忙找来司机,乘车直奔市政府。刚走一半路,就听说示威学生已转向十九军军部,忙又调头赶来,行了一程,便被军警拦住去路。幸亏遇到前来劝戒学生的凇沪警备司令戴戟,这才改乘戴司令专车赶了过来。
  伏震远上车就问:“戴叔叔,二叔,你们怎么来了?”
  伏少忠道:“你说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为了找你?”
  伏震远笑道:“二叔,我都多大了,还用你来找我?”
  伏少忠道:“就是因为你大了,才更不让人省心。你知道不知道,你都快把你父亲急死了。”
  戴戟回身笑道:“少忠兄,你们叔侄慢慢聊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就恕不奉陪了。”不等伏少忠回话,便早已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伏震远急呼道:“戴叔叔,您等一下,我有话说。”
  伏少忠怕节外生枝,便按事先商量好的,忙令司机调头,去伏公馆。
   “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快停车,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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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径直驶向伏公馆。路上,伏震远几次想将身子探至架驶室,试图强逼司机停车,都被伏少忠死死抱住。直到车子安全停到伏公馆门前,伏少忠才放开伏震远。
  伏震远气极,打开车门,跳下车去,重重地将车门一摔,就要往回跑。
  伏少忠亦连忙下车道:“震远,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要干什么去?”
  伏震远道:“我找戴叔叔请愿去。”
  无巧无书。刚巧这个时候伏少甫乘车赶了回来,见伏震远模样,气得浑身直抖,连忙摇下车窗,探出头怒道:“伏震远,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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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入客厅,伏少甫兀自气得浑身打颤。伏少忠赶紧扶哥哥落座,劝慰道:“震远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您就消消气吧?”
  伏少甫道:“你少在旁替他说话。他都是让你们给惯的。”
  伏震远不服,小声嘟囔道:“我又没做错事。干嘛又拿我撒气?”
  伏少甫指着伏震远对伏少忠道:“你听听,你听听,他到有理了。”
  伏少忠忙向伏震远施眼色,示意让他少说话。
  伏少甫又道:“你说说,现在外面那乱,你们还起什么妖蛾子?”
  伏震远不爱听了,反驳道:“您这都是什么逻辑,日本鬼子占我东三省,攻打我上海,我们起来反抗就是起妖蛾子了?”
  伏少甫道:“日本鬼子占东三省,打上海,是你们能管的了的吗?要是你们几个学生能管,还要政府做什么?政府还养军队干什么?”
  伏震远针锋相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伏少甫道:“你少给我讲大道理。等到日本鬼子的把炸弹扔到你们的脑袋上,我看你们还跟谁去讲大道理?”
  伏震远道:“日本鬼子要是想炸,就让他来吧。我们早已经把这一腔热血献给了祖国,如果我们的鲜血能够唤醒亿万同胞,我们甘愿选择去死。爸,您也醒醒吧,逃避退让不可能救国,只会助长侵略者的野心。”
  伏少甫气极,抡起手杖道:“你个逆子,还反了你了。”
  伏少忠赶紧拦住伏少甫道:“震远,你不会少说两句吗?”
  伏震远“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客厅。
  伏少甫急道:“你拦我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看震远?”
  伏少忠一醒,连忙放开伏少甫,追了出去。

4

  得知伏震远直接回了房间,伏少甫终于出了口长气。
  伏少忠轻声问:“大哥,您还在生气?”
  伏少甫轻轻地摇了摇头道:“知子莫如父。自己的孩子,他啥脾气,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那您这是……”
  “我是在想,看着一一总不是个办法呀!”
  “是不是办法。要不一一还送他去留学?”
  伏少甫又出了口长气道:“现在看来,当初狠心送他去留学就对了。可现在,想送他留学恐怕是也来不及了,再说这节骨眼上,他会答应吗?即便他同意,仓促之间,又哪有合适学校呀?”
  伏少忠也跟着叹息道:“大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嫂子走的早,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也不容易。”
  伏少甫点头道:“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把他宠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5

  两黑衣人将刘致立引到路边的一辆轿车旁,其中一人,打开后车门,示意让刘致立上车。刘致立看了看两黑衣人,一声不响地钻了进去。一黑衣人迅速跟进,坐到刘致立身旁。另一黑衣人四下望望,见没人注意,也迅速地转到另侧,亦打开另侧后车门钻了进来。
  刘致立略有些慌乱。就在刚才,他已经用心观察过了,车中只有一人坐在驾驶室,那人也是黑衣礼帽,也同样用遮住了半边脸。本来副驾驶上还能坐一个人的,但两黑衣人都没有选择坐副驾驶,而是选择坐在后面,并且还分坐在他的两侧,无疑是对自己并不相信,这样坐的唯一目的,就是一旦有事,两人可以迅速地将自己制服。
  后上车黑衣人随即又从衣兜中掏出一块黑布,抖开折成条状,示意刘致立转过身去。刘致立明知道对方是要蒙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问:
  “你们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见我们老板都得这样。”
  “可现在是你们老板想见我,不是我想见你们老板。”
  “这有什么区别吗?你要是怕的话,现在也可以不去。”
  刘致立冷笑一声,转过身去。
  车子行驶的很慢,虽然双目被蒙,刘致立还是能感知到方向,甚至能预估到下一条走哪。很显然,黑衣人也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车子便开始绕起圈子。刚开始,刘致立还极力地试图保持自己对方向的感知,但几圈后,刘致立便彻底懵了。既已如此,刘致立索性安下心来,凭天由命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刘致立被黑衣人牵引着走下车。本以为该到地方了,伸手就要去扯蒙眼黑布,不料却被其中一黑衣人拦住了,随即,便又被请上了另一辆车。刘致立愕然,略加思索已然明白,原来他们是防止有人跟踪。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车子才再次停了下来。两名黑衣人将刘致立“请”下车,随即便扯下了蒙在刘致立眼上的黑布。
  蒙眼黑布乍一除去,刘致立两眼感到极其不适,但觉眼前一片昏花刺目,连忙闭上双眼,伸手去揉。揉了半晌,才感觉好些。但看东西仍是一片模糊,隐隐约约看到前边有一人一车立在江畔。刘致立再次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睛。这次看清楚了,的确是面前多了一人一车。那人亦是黑衣礼帽,背对着刘致立,正向黄浦江方向张望。
  刘致立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
  那人脸上戴副大墨镜,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峻地直视刘致立。尽管那人戴了副墨镜,刘致立还是感到一股迫人的杀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刘致立又问。
  那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回答我?”刘致立突然大声吼道。
  那人却依旧不急不徐,缓慢地摘下墨镜,将镜片移至口边,吹了哈气,又用袖口仔细擦拭了一回,复又戴上道:
  “我就是一一斧头帮一一王亚樵。”

第五章

1
  爱国师生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并在副官的指挥下,有秩序地疏散撤回各自的学校。
  那位副官姓叶,是戴戟临时指派让来和爱国师生们联络的。有了这层关系,同学们便也跟着叫,叶副官亦都一一答应。只有邵小梅对叶副官还怀有敌意。
  邵小梅还在惦念着伏震远,刚才,就是这个叶副官把伏震远带上警车拉走的。可现在,同学们似乎都在忙着疏散,已经把他们的“战友”一一伏震远忘在了脑后。就在疏散之前,邵小梅还大声地质问叶副官把伏震远带到哪去了,可惜的是,疏散的人流太大了,她声音却被巨大的吵杂声淹没了。
  按照上海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主席团的临时决议,学生们各自归校,主席团成员要马上到复旦大学召开紧急会议,以便研拟下一步如何继续声援十九路军将士抗击日寇。主席团女性成员仅有两名,陶玉娥便想和邵小梅结伴而行,远远的喊了两声,却不见邵小梅回答,只得和别人先走了。
  邵小梅不是不回答,其实是根本没听见。邵小梅现在想的就是赶快找叶副官问出伏震远的下落。故此,几乎所有人都忙着疏散的时候,邵小梅却在向叶副官这边挤来。而叶副官也正在忙着帮助疏散学生,没有想到有人正在寻他,所以两人虽看似近在咫尺,却一直没说上话,直到学生们疏散的快差不多了,邵小梅才挤到叶副官身边。
  叶副官一把抓住邵小梅的胳膊道:“你是哪个学校的?不要多耽误时间,赶快走。”
  邵小梅用力挣脱道:“放开我,震远呢?你们把震远抓到哪儿去啦?”
  叶副官一愕道:“震远?震远是谁?”
  邵小梅大声道:“你装什么糊涂?震远就是刚才被你骗上车的。”
叶副官这才醒悟,笑道:“你说的是伏震远伏少爷吧?他现在很安全,也很自由,但在哪我不知道。”
  “真的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

2

  龙澣文、陶玉娥等人陆续赶到小会议室,才发现少了伏震远、邵小梅、刘致立三人,龙澣文等人这才想起,伏震远在集会,被叶副官请上了警车带走了。陶玉娥说,她在疏散的时候见到过邵小梅,当时喊她她不应,好像是有什么心事。邵小梅和伏震远正在热恋,主席团成员几乎尽人皆知,伏震远被带走,最着急的自然是邵小梅了;刘致立是有名的暴脾气,为人好冲动,讲义气,颇有古侠士之侠肝义胆,平素也最和伏震远谈的来,好友被抓,他自然会尽全力施救。想到这里,龙澣文等人不由得惊出了一冷汗。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后悔不已。
  正猜测之际,邵小梅气喘吁吁赶来了。龙澣文、陶玉娥等人急围上来问邵小梅看没看见伏震远和刘致立。邵小梅亦是一脸疑惑:难道刘致立也被警车带走了?
  巩义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军警绝不可能把事情做的那么隐蔽。”
  可没被军警带走,刘致立又能去哪呢?总不会是自己走失了吧?
  陶玉娥道:“现在先别管刘致立了。既然伏震远没被军警带走,还是赶快想办法先找到伏震远再说吧。”
  伏震远是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的副主席,学生组织的主席领导人,主席团会议自然不可或缺。可伏震远既然没有被抓,他又能在哪呢?

3

  邵小梅决定去伏公馆找找看。她的理由很简单,她相信叶副官不会骗她的,也没有必要骗她的。毕竟伏震远的父亲伏少甫是上海工商联合会的总会长,在上海工商界地位举足轻重,为稳定上海计,为上海经济计,既便是伏震远做出某些出格的举动,军警也不会轻易地考虑拘捕他的。现在最可能的是伏震远被别的什么要事羁绊住了,要想尽快地找到他,借助伏家在大上海的特殊能量,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大伙儿便一致推举邵小梅去伏公馆。邵小梅脸便是一红。邵小梅当然知道大伙儿为什么会一致选她去伏公馆,自己也确实一直在为伏震远安危揪心,便没有推辞。
  伏公馆地处美国租界区内,乘黄包车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便到了。邵小梅下车,向敞开的大门内望了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笑着问:
  “小姐,请问您找谁?”
  “大叔,我是伏震远的大学同学,找伏震远有急事,麻烦您给通报一声好吗?”
  “好,您请稍等。”
  邵小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管家的话,不是等于已经承认伏震远在家里吗?连忙双手合什,在心里一口气默念了十几遍“南无阿弥陀佛”。
  管家姓段,是伏公馆的老管家,在伏公馆工作多年,一直深得伏少甫的信任。但最令伏少甫满意的,还是段管家识大体,顾大局,做事不需吩咐,便从不出错。尤其现在是非常时期,段管家又隐隐约约听到伏少甫为学潮的事向伏震远发了通脾气,就更不得不谨慎了,途经客厅时,便故意加重了脚步。
  脚步声果然惊动了伏少甫,凭着多年对段管家的了解,只向窗外看了一眼,伏少甫便料定段管家一定有事,便冲着窗外喊道:“老段,有事吗?”
  段管家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便笑着推门走进来道:“没什么事,老爷。哟,二爷也在呀?”
  伏少忠点头道:“没事你不在门房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段管家道:“门外有个女学生找少爷,我是去向少爷通报的。不想走路声重了,惊扰到老爷、二爷。”
  伏少甫惊道:“女学生。”
  伏少忠急问:“她说没说找少爷有什么事?”
  段管家道:“年轻人的事儿,我哪好多问?”
  伏少甫气得站了起来,以杖触地道:“老二,你看看,你看看,他们还没完没了。”
  伏少忠道:“大哥,您先别急,没准是别的事呢。”
  伏少甫怒道:“你现在还惯着他。”
  段管家暗自庆幸,亦忙绷起脸道:“哟,您瞧,这是怎么说的,那我还向不向少爷通报了?”
  伏少甫道:“怎么不通报?你让他快点离开这个家,我眼不见,也落得个清静。”说的急了,竟连声咳了起来。
  伏少忠忙吩咐段管家道:“你去告诉那个女学生,少爷不在家。”
  其实,就是不用伏少忠吩咐,段管家也知道该怎么回了。连忙应了声,退了出去。
  不一时,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呼:震远,震远,震远。两人心知必是那个女学生在喊,唯恐伏震远经不住诱惑,又跑出去生事,急忙走出来阻拦,便看到伏震远已经快步向伏公馆外跑去。
  伏少甫急呼:“震远,你干什么去?”
  伏震远却连头也不回,只说了句:“我出去下。”便不见了踪影。
  两腿脚终究不及年轻人的腿脚灵便,紧赶慢赶赶到府门,却哪还见伏震远的身影?段管家更是一脸沮丧和歉意,立在哪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4

  伏少甫没怪段管家,他知道,这事儿怪不得段管家。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这些年把儿子给惯坏了。伏少忠却“噗嗤”一声笑了。伏少甫正自烦恼,气呼呼地质问道:
  “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
  “大哥,你没感觉震远长大了吗?”
  “废话,他不长大了,能惹我生气吗?”
  “大哥,您别误会,我没有气您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女孩子来找震远,看来震远真的是长大了。”
  “你什么意思?”
  “大哥,我认为,年轻人躁动激进点儿都很正常,谁不是从那个年龄段过来的?谁还没躁动激进过?之所以年轻人大多都躁动激进,就是因为闲着没多少事可做。一旦有事可做,再也就躁动激进不起来了。”
  伏少甫听明白了,指着外面道:“你是说让她们……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一个姑娘家,跑到人家门口大喊大叫,疯疯癫癫地成什么样子?我伏家怎么能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再说,谁又知道她家世背景能不能配上我伏家。”
  伏少忠笑道:“呔,大哥,您想哪去了。咱震远怎么可能和她成婚呢?我的意思在外面给震远务色一个。”
  伏少甫点头道:“这到是个好注意。给他务色房媳妇,省得他一天闲着没事,跟着一群愤青满世跑。可哪有合适的呀?”
  “大哥,如果您没意见,我到有个合适的。”

第六章

1

  一进校门,邵小梅惊讶地发现,刘致立也回来了。看样子,竟也是刚赶回来的。连忙和伏震远迎了过去。
  刘致立见到伏震远,也是颇为高兴,一把拉过伏震远道:“我还以为你被警察抓走了呢,正琢磨着想办法救你呢。”
  伏震远笑道:“爱国无罪。他们想抓我,也得有理由啊。”
  邵小梅问:“致立,你去哪了?咋也和大伙打个招呼,就走了这么久?你知道大伙多担心你吗?”
  刘致立笑道:“临时有点小事儿,把和大伙打招呼的忘事儿了。”
  邵小梅笑道:“这可不像你一贯的做事风格。不过,你没事比啥都好。大伙正等着我们开会呢,我们赶快过去吧。”
  刘致立道:“开什么会?”
  邵小梅道:“戴戟将军说:‘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集会示威,只会给日本鬼子增加进一步制造混乱的机会。’他要我们多做些具体的事,比如成立运输队、救护队。开会就是商讨这些事。”
  刘致立若有所思道:“这样会议我就不参加了。”
  伏震远道:“致立,你说什么?这样会议你就不参加了?难道你忘了当初的誓言,宁死不当亡国奴。
  刘致立淡淡一笑道:“救国不一定走同一条路。我已经决定,退出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
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道:“你在说一遍。”
  刘致立道:“我已经决定退出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
  伏震远气极,指着刘致立的鼻子大声吼道:“刘致立,你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吗?你个懦夫,你个怕死鬼。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朋友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混蛋,我今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滚,你滚,你快滚。”
  邵小梅连忙拉住伏震远道:“致立,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
  刘致立摇头道:“没有能逼我做任何事。”
  邵小梅道:“那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刘致立道:“什么也不为。我明天就要退学了,去一家报社当新闻记者。刚才我就是去应聘,我已经被聘上了。”
  伏震远道:“让你的新闻记者见鬼去吧。”
  刘致立道:“震远,你听着,我刘致立没有忘了自己的誓言,我刘致立不是懦夫;我刘致立也不是怕死鬼。我要用我的方式来救国,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认我这个朋友的。”

2

  谁也没想到,才几个时辰没见,最终等来的却这么个结局。一个大伙眼中的“百炼钢”,居然这么快就退变成了“绕指柔”。思之念之,又怎能不让人扼腕叹息呢?
  但,人各有志,事难勉强,除了一声叹息之外,就只有些许遗憾了。
  龙澣文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请忘了刘致立吧。我们这个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本来就是我们热血青年,不忍山河破碎,国遭蹂躏,而自发成立的。会中所有兄弟姐妹都有权自由选择留下或离开。有人选择离开,这很正常。或许明天还会有人选择离开,难道我们就能忘了自己的责任了吗?同学们,别忘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不论我们身在何处,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血管里流淌的都是中国人的血。”
  巩义站起来道:“澣文说的太好了,同学们,不要为走了一个刘致立而消沉了,我们的祖国在等着我们,我们的人民也在等着我们。让我们都重新振奋起来吧。我提议,在正式议事之前,让我们一起唱首歌,就唱岳飞的《满江江》吧。”也不等有人附和,便已铿锵地唱起来: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同学们受到渲染,先后站了起来,跟着巩义的节律,铿锵地高歌: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歌罢,同学们的眼中已噙满泪水。
  龙澣文慷慨激昂地举起拳头道:“同学们,今天开会的目的大家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再重复了。倭寇得陇望蜀,强占我东三省,复又侵我上海,凡我炎黄子孙,中华儿女无不为之愤然,我堂堂华夏,岂能容倭奴蹂躏?为了我们的祖国,为了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必须勇敢地站出来,与倭奴决一死战。现今,我十九路军将士正与倭寇鏖战,正是需要我们大力援助的时候。我们决心,用我们的鲜血来捍卫我们祖国的尊严,誓与十九路军将士共存亡。”
  陶玉娥接着道:“同学们,我们的誓言犹在耳;同学们,我们的尊严要靠我们自己。为了以实际行动支持十九路军将士抵抗倭寇,我们决心响应戴戟将军的号召,正式成立上海学生运输队、上海学生救护队。”
  龙澣文道:“同学们,我们不能只嘴上爱国,我们还要拿出实际行动。由于成立运输队和救护队是要上前线的,所以不得不和大家讲清楚,如果谁害怕,可以选择不加入。我们都是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的骨干,一旦选择加入,就要负起主要责任。我希望会后同学们都积极行动起来,利用自己在学生中的影响,吸收更多的同学加入。”
  伏震远道:“我还有个提议,我们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既然我们选择了爱国,我们就得随时准备为祖国而牺牲。我建议再成立一个上海学生决死队,到战场上和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干。”
  话音未落,同学们便立刻起身,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赞同。
  黑夜,已然悄悄降临。
  但一一黑夜却并不代表平静。日军在经过一天的猛攻无果后,日本海军省立即下令,先后向上海增派了两艘航空母舰,多艘巡洋舰、数艘驱逐舰、四艘水雷艇及数千陆战队士兵,妄图以此逼迫南京国民政府就范。但让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日军的炮舰政策却并没有吓倒英勇无畏的中国人,就在上海的一所校园里,一群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已然决心以身许国。几乎没用协商,便通过了成立以龙澣文为队长,伏震远、仲维国为副队长的学生上海决死队;以陶玉娥为队长,邵小梅为副队长的上海学生救护队;以都兴方为副队长,巩义为副队长的学生上海运输队。只是不知道穷兵黩武的日本人若是得到了上述消息,又将会做何感想呢?

3

  第二天,按照预定计划,在龙澣文、伏震远、陶玉娥等人的组织下,数百名学生军化整为零,安全地抵达十九路军军部。戴戟不禁概叹道:“我中华有如此青年,日寇焉能亡我?”向身后的叶副官伸出手去,叶副官连忙事先准备好的一面锦旗交与戴戟。戴戟接过,用力一抖,展开锦旗。旗上书有“报国平倭”四个大字,戴戟双手擎旗,郑重地亲自将擎旗授予学生军。龙澣文代表学生军接过锦旗,将锦旗高举过头顶。学生军群情振奋,齐声高呼:
  “报国平倭,保家卫国。”
  龙澣文双手擎旗,向前迈了一大步,高声道:“戴将军,上海学生决死队、上海学生运输队、上海学生救护队已整装待发,愿随时听候将军将令,开赴前线,报国杀敌。”
  戴戟点头,单手掐腰在队伍前走了一回,大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倭奴强我占东三省;复又侵我上海;蹂躏我山河;奸杀我兄弟姐妹,亡我之不死,凡我炎黄子孙,有志儿郎,无不为之痛心疾首。想我堂堂中华,巍巍华夏,又岂能容倭奴蹂躏?在此危难之际,为国为家,我辈只有共赴国难,与倭奴一决生死。同学们,我为华夏能有你们这些有志儿郎而感到自豪。故此,我特意把叶副官派来,协助你们急训。”
  同学们顿时哗然。
  龙澣文大声道:“戴将军,我们是来上战场杀敌,不是来急训的。”
  仲维国道:“前线战事正酣,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为什么不立刻派我们上战场?”
  陶玉娥道:“我们都已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请将军下命令吧?”
  “对,我们不怕死,请将军赶快下命令吧?”
……
  有人带头发问,立时引来一片骚动。
  戴戟双手一伸,示意大家安静,冷峻的目光环现了一周后道:“同学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也要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敌人。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还拿着原始的大刀、长矛能行吗?现在,我可以发给你们枪械,但你们会打吗?同学们,到了战场上,枪炮是不长眼睛的,我能忍心把你们送到战场上去白白的送死吗?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就是民族的罪人。我戴戟决不会拿自己的同胞去做炮灰。”
  陶玉娥道:“上战场杀敌需要急训,我们是救护队,上战场是为了救护受伤的将士,难道这也用急训吗?”
  都兴方道:“是啊,我们运输队是为战场上的将士们运送物资,这也用急训吗?”
  戴戟笑道:“你们以为救伤兵和运物资就不用急训了吗?错。救伤兵和运物资照样需要急训。到了战场上,你们首先要做的是,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否则,你还怎么救伤兵?你还怎么运物资?这就需要你们懂得最简单的战场生存法则。另外还有,不经过简单的救护急训,遇到紧急情况,你们知道怎么处理吗?轻伤员还好说,尤其是重伤员,处理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另外,战场情势千变万化,万一陷入鬼子的包围怎么办?难道你们想留在原地等死吗?是不是也得学会点打仗的技能,只要身边有武器,拿起来就能顶上一阵子,至少也给救援争取点儿时间吧?你们说,这些理由够不够?”
  同学们终于安静下来。
  戴戟道:“叶副官,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叶副官行个标准军礼道:“是。”
  转身刚要走,却又被戴戟叫了回来:
  “他们可都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希望,你可不要等闲视之啊。”
  “请将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戴戟点头,大声道:“伏震远留下,其余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向右转。”

4

  伏震远上车就问:“戴叔叔,您说实话,是不是我父亲又找您了?”
  戴戟没回答,眼望着正走向远方学生军道:“你们伏家人丁稀少,到你这辈,就是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父亲也不易啊。”
  虽没回答,却与回答无异。
  伏震远急了,气得眼圈都红了,慨然道:“戴叔叔,您刚才可是说过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今国家正在危难关头,我们怎么能只顾个人利益,而弃国家和民族利益于不顾呢?我伏家的确是人丁稀少,但我的同学们,还有正在前线杀敌的十九路军将士,又有多少人是独丁啊?如果所有开都这样想,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还能有希望吗?再说,国都没了,还哪有家呀!”
  戴戟默然良久道:“看到你们,也就看到了我青年时的影子,我能不理解你吗?可是,我和你父亲毕竟是老朋友了,他的情面,我也不好驳呀!”
  “他的情面怎么啦?难道就因为他比别人有钱,他儿子的命就比别人的命金贵?不要忘了,他也是炎黄子孙的一份子,他也保家卫国的职责。即使他不爱国,他也没有理由剥夺他儿子的爱国权力。他也没权力这么做。”
  戴戟用力拍了下伏震远的肩头,大笑道:“好小子,有种。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戴叔叔,这么说,您不想撵我离开这里了?”
  “我根本就没这么想过,否则,我也没必要和你说这些了。”
  “谢,谢谢戴叔叔。”
  伏震远笑了,打开车门,跳下车就想走,却又戴戟叫住。戴戟亦打开车门,却不下车,探出头去,大声喊远处的叶副官过来。
  叶副官一溜小跑过来,敬礼道:“长官。”
  戴戟道:“你跟我快十年了吧?”
  “报告长官,再有几个月,就整十年了。”
  戴戟点头笑道:“难为你还一直记得,这就好。叶长青,既然你是我是老部下了,我现在就再交给你一个任务。”用手一指伏震远道:“我现在就把他交给你了……”

第七章

1

  得到增援,日军迅速调整了军事部署,并再度向闸北、八字桥等地的中国守军发起猛攻,同时又将战火扩大至江湾、吴淞一线,以图给中国守军及南京国民政府增加更大的军事压力。
  二月四日,在连续数日相持不下的情势下,日军发动了第一次全线总攻,妄图一举突破我守军阵地。激战竟日,日军始终未能登陆,一架日军军机亦被我调归十九路军一五六旅第四团指挥的第八十八师高射炮连击落。我守军士气大振,也迫使日本海军省不得不第一次临阵换将,由日酋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将接任主帅,日酋盐泽幸一被撤职调回本国。
  眼看着远处升起缕缕浓烟,耳听着远方响起隆隆炮声,决死队的同学们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报国杀敌。
  但,愿望虽然良好,现实却总有差距。急训的第一天,同学们便大所望,叶长青拿来发给同学们的枪支几乎都是残破的旧枪,手榴弹也都是木制的训练手榴弹,并且没有给同学们分发一粒子弹。有几个性急的同学,立刻闹起情绪,不由分说便把枪和训练手榴弹扔到地下。
  叶长青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吗?把枪和手榴弹都给我捡起来。”
毕竟同学们还没走出过校门,哪儿见过这等声色俱厉的口吻,不禁有些胆怯,虽内心极不情愿,但还是纷纷俯身拾起枪械。
  叶长青面色冷峻,随手亦拿起一条枪,举过头顶道:“你们知道你们刚才扔的是什么吗?你们刚才扔的武器,是枪支。在战场上,枪支就是士兵的生命,一个不懂得爱护枪支的士兵,是绝对成不了一名好士兵的。”
  伏震远道:“叶副官……”
  叶长青道:“叶副官是你叫的吗?你们要记住了,在这里要叫我长官。”
  伏震远道:“是,长官。”
  叶长青道:“和长官说话,要先行军礼;说话声音也不能太小,要大声。”
  伏震远忙行了个军礼道:“是,长官。我们学生决死队是来报国杀敌的,不是来军训的。长官给我们发这样枪械,这样的手榴弹让我们训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杀敌啊?”
  叶长青冷笑道:“怎么?嫌枪支不好;嫌手榴弹不是真的;是不是还嫌没给你们发子弹呀?”
  龙澣文道:“这样的武器,到战场上,能杀敌吗?”
  叶长青道:“你们急切地想报国杀敌,骨子里的这腔爱国之情是好的。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现在还没有学会报国杀敌本领,甚至连怎么开枪都不会,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嫌枪支不好?你们嫌枪支不好,可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入伍参加革命军的时候,就连这种枪支也没有,训练所用的几乎都是木制假枪。到了战场上,我们不是照样报国杀敌吗?现在,我也不妨直白告诉你们,在战场上,我们还有一大批士兵,就是拿着这种的武器在和倭寇鏖战。或许不久之后,你们也要拿着这种的武器,去和倭寇搏命。是不是有人听到害怕了?害怕没关系,你们现在还不是军人,可以选择退出决死队吗,我叶长青决不阻拦。”

2

  很快,救护队和运输队的同学们便领略到了战争的残酷性。
  经过数日的恶战,我守军虽然成功地遏制住了日军的猛攻,亦给我前线将士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物资损失也极为严重。尤其枪支弹药一项,损耗尤为严重,若不及时补充,恐无力再战。
  接到前方将士的求助,十九路军军部迅速做出反应,立刻调来一个排,趁着鏖战的间歇期,护送学生运输队和救护队将物资送上前线,并在回撤时,撤回重伤员。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接到通知,都兴方、巩义、陶玉娥、邵小梅迅速召集运输队和救护队同学集合待命。等天色略黑,借着夜幕的掩护,运输队和救护队近百余人顺利地将数千公斤的枪支弹药送至前线将士手中。
  初上前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同学们竟然战胜了恐惧,直至进入阵地最前沿,同学们才被眼前的惨像给惊呆了。
  但见月夜之下:士兵们满身狼籍;方圆数百米,到处都是滚滚狼烟;而阵地前,几乎满是横躺竖卧残缺不全的中日两国士兵尸体。尤其战壕中的伤兵,更是惨不忍睹,缺胳膊断腿的都属轻伤。伤势最重的一位士兵,肠子都被炸了出来,虽经简单包扎,兀自血流满身,几尽气绝。同学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立时便有救护队的几名女学生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躲到男同学的身后。
  护送学生的排长急了,大声呵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受伤的弟兄们吗?老子们为了国家,连流血牺牲都不怕,见到点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同学们顿时被骂清醒了。陶玉娥、邵小梅忙招呼救护队队员赶快处置伤员,轻伤员经过简单处理,仍需留在前线,时刻准备战斗,十数重伤员则被抬上担架,向后方转移。刚刚走出战壕,日本人的又一轮进攻便开始了。
  随着一道照明弹划破长空,日军的炮弹呼啸着向我阵地倾泻而来,紧接着,耳畔便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同学们顿时慌作一团,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藏。关键之时,一个老兵跳出战壕,边做手势边大声地喊:
  “快卧倒,快卧倒,快卧倒……”
  同学们纷纷卧倒。胆小的同学,吓得连头都头都不敢抬,闭上眼睛,将脸死死地贴在地下,感受着大地的颤抖。而就在这一刻,一棵炮弹正落在老兵身侧,随着一声巨响,烟雾中,老兵依旧保持着呼唤同学们卧倒手势,晃了晃身子便轰然倒下去。
  巩义刚好在老兵身侧,眼睁睁地看到老兵被炸,却是无能为力,身心不禁受到巨大的冲击,也第一次领略到了生命的脆弱,声嘶力竭地喊了声:“老兵。”便不顾性命地冲了出去,扑到老兵身侧,一把将老兵揽在怀中。老兵已气若游丝,浑身血迹地看了巩义,露出两排黄牙,浅浅地一笑,便已气绝身亡。巩义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知道,要不是为了呵护同学们,老兵是不会这么窝囊地死去的。巩义将老兵紧紧地搂在怀中,冲着日军的大喊:
  “小鬼子,中国人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又一老兵发现巩义端坐在那里,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将巩义压在身下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炮击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下来。士兵们知道,日本人又要开始进攻了,纷纷抖落身上的泥土,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护送学生们的排长也是个老兵,连忙指挥学生们抓紧将重伤士兵转移出去。
  经历过一场炮火洗礼,学生们终于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了,哪还敢耽搁?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跟随护送士兵撤离战场。只有巩义听而不闻,兀自怀抱着老兵,坐在那里流泪。女生心细,陶玉娥、邵小梅连忙跑过来拉起巩义。巩义浑身是血,但走路却很正常,也不知是刚才受伤了,还是粘上的老兵的血,两人也顾不上查看,便硬拉着巩义离开了战场。

3

  巩义没有受伤。返回军部,也不顾洗把脸,换件衣服,便连夜来找叶长青,要求加入决死队。龙澣文、仲维国等人见巩义一身血,吓了一大跳,纷纷围扰过来,问他哪儿受伤了。巩义却理没理同学们,便径直来找叶长青。
  叶长青十分清楚,或许就在明天,这支学生军就可能成为一支拥有正式番号的国民革命军。而戴戟让他负责训练,也就意味着他就是这支新军的第一任长官。对这支学生军来说,并不缺少激情和勇气,现在最欠缺的是,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巩义虽说还远不够格,但毕竟已然经历过炮火的洗礼,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巩义呢?
  果然不出叶长青所料,仅仅不过十余日,便接到军部命令,学生决死队改称十九路军预备队第一大队,正式任命叶长青为预备第一大队大队长,下设四个分队,分别由龙澣文、伏震远、仲维国、巩义四人任小队长,随时待命,驰援前线。

4

  却原来,日军经过首次增兵换将,士气大振,在日酋野村吉三郎指挥下,再次向我守军阵地发起猛攻。日酋野村吉三郎甚至对西方记者妄言道:“日军渡过蕴藻浜之日,即为日军行动终止之时。我大日本皇军在吴淞踏平华军濠沟之日,为时不远。请渚君拭目相观,届时即可结束华东之抵抗。”
  然而,在我守军的顽强抵抗下,日军非但没有击溃我守军,反而在蕴藻浜、纪家桥一线遭到我第六十一师张炎旅的夜袭,终使日军溃败,并彻底粉碎了日军几路包抄吴淞中国守军的企图,迫使日酋野村不得向陆军省求援。
  消息传至东京,日本举国震惊,天皇不得不亲自颁批御令,着日军参谋总长载仁急令陆军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火速增援上海。侵华日军主帅也由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接任。几乎与此同时,奉命驰援的张治中第五军亦赶到上海,部分换防原十九路军守军阵地,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帷幕。

第八章

1

  二月十八日,日酋植田谦吉中将向十九路军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十九路军将士立即停止战斗行为,并于二月二十日午后五时前,撤出所有前线阵地。蔡廷锴、蒋光鼐接到日酋最后通牒后,立刻下令,前线部队向日军阵地开炮。一刹那间,炮火齐鸣,炮火的怒吼声,震撼着大地;烈焰在燃烧中,染红半边天。
  日酋植田谦吉恼羞成怒,也随即下令,向我十九路军阵地发起全线总攻。日军采用两翼卷击,中央突破的战法,以第九师团主力强突江湾、庙行结合部,妄图从南、北两方向合围我守军。一阵猛烈的炮火过后,日军在十余辆坦克的掩护下,分两路进犯我张华浜一线和杨树浦一线。几经浴血冲杀,日军反被我守军击溃。
  植田谦吉吸取教训,改全线总攻为重点进攻,几乎集中所有主力,进犯我庙行。
  此时,庙行阵地已由张治中第五军第八十八师(师长俞济时,副师长李延年)驻守。日军在强大的空中火力支援下,第九师团几近倾巢出动,向我阵地发起强攻。我第五军将士在军长张治中的亲自指挥下,由孙元良旅、宋希濂旅和十九路军第六十一师三面向日军发了反攻,日军第九师团精锐久留米混成旅团伤亡惨重,几乎溃败。
  更让日本人意想不到的是,日军本以为绝对安全的海军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竟被我十九路军敢死队潜水炸伤。消息传至东京,再次震惊朝野。为此,日本特于二月二十三日召开内阁会议。会议决定,火速派遣陆军增援。参谋本部亦决定即日成立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由前田中内阁陆相白川义则大将接替植田,并增派第十一师团(师团长厚东笃太郎中将)、第十四师团(师团长松木直亮中将)和飞机一百多架赴华参战。我守军压力徒增,在此情况下,不得不将尚在急训中的学生决死队拉上战场。学生决死队也正是在此刻更名为十九路军预备队第一大队。

2

  接到军部命令,叶长青迅速集结部队,以巩义小队为前部,仲维国小队为后卫,亲自居中护卫学生运输队和救护队在交战间歇期驰援前线。
  此时,运输队和救护队的同学们已经多次执行过运输物资和救护重伤员的任务,积累了许多丰富的经验,完成任务后,便有序地迅急撤离阵地。叶长青便令伏震远率所部护送运输队和救护队撤离。
  叶长青本意是想让伏震远远离危险,却不料反而差一点儿便葬送了伏震远的性命。
一行刚撤离前线,日军的又一轮狂轰烂炸便开始了。伏震远赶紧督促队员们加快速度,并亲自跑到队伍前面引路。行至前面一个缓坡,竟意外遭到一小队日军的伏击,伏震远胸前中枪,几乎致命。
  毕竟预备队没经过实战,仓促间,顿时乱作一团。幸亏伏震远还算镇定,连忙带伤指挥部队就地反击。好在日军的火力也甚猛,队伍这才很快地稳定了下来。
  邵小梅连忙凑过来,见伏震远手捂胸口,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吓了一大跳,忙扶住伏震远问:“震远,你怎什了?”
  伏震远怕影响士气,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儿,你赶快组织救护队把伤员安全转移出去。”
  邵小梅哪里肯信,硬是掰开伏震远捂在胸前的手,见鲜血已染红了前胸,惊呼道:“你受伤了,伤的重不重?快让我看看。”
  伏震远道:“我没事儿,你不要管我,赶快组织救护队转移伤员。”
  邵小梅略一迟疑,还是跑去协助陶玉娥组织救护队转移伤员。但这边又放心不下伏震远,不免一心二用,回头向伏震远这边张望时,一棵手雷飞落身侧,竟然毫无察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不远处的陶玉娥发现,陶玉娥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一把将邵小梅推倒,还没等做出第二反应,手雷便“轰”地爆炸了。
  “玉娥。”
  邵小梅拼命地爬起来,扑到陶玉娥身边时,陶玉娥已然香消玉殒。
  见伤员已经安全转移,伏震远不敢恋战,连忙下令撤退。说也奇怪,训练有素的日军竟然没有追击,居然也主动撤离了战场。
  原来,这只是一支十几人的日军侦察小分队,是奉命到我后方搞破坏侦察的,猛然看到一支队伍迎面撞来,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急忙做好了战斗准备。待迎面队伍走近,日军才看清楚,这不过是一支护送物资和伤员的队伍,虽有军队护送,料定想不是敌军主力,便临时决定打场伏击战。占到便宜后,亦不敢恋战,随即便也主动撤离了。

3

  伏震远是被担架抬回来的。那一枪仅差几毫米便伤到了心脏。
  伏少甫闻讯,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亲自驱车赶往十九路军军部战地医院。一下车,伏少忠便飞步向帐篷区走去。伏少忠尚且如此,伏少甫就更心急火燎了,下车时,脚下一软,一个不留神,险些仆倒。幸亏段管家一直跟随在身侧,手疾眼快地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丢丑。但伏少甫却并不领情,连续地以杖触地道:
  “你跟着我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看少爷?”
  段管家连声应允,但却仍旧跟在伏少甫的身侧,以防他再次跌倒。
  十九路军军部的战地医院其实就是十几座临时用帐篷搭建起来的战地救护所,医护人员也大多是从上海各大医院临时抽调而来的。
  走近帐篷区,带给伏少忠的第一印象就是震撼。由于战火连绵将近一个月,医院内伤兵人满为患,就连帐篷外也躺满了等待手术的伤兵。有个小伤兵,两条腿都被炸飞了,疼痛的躺在那里不停失声惨叫,还没走近前,便能嗅到一股刺鼻血腥味。
  伏少忠连忙停下脚步,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鼻子前来回地扇动着驱赶血腥味。想到爱侄伏震远为国受伤,居然被安置到这里医治,心里别提有多纠结了。又不知伏震远现在哪座帐篷,伤的怎样,不免内心焦急起来,情急之下,扯开嗓门大喊:
  “震远!震远!震远!”
  他这一喊,可把后面的伏少甫吓坏了,只道爱子遭到什么不测,急得说话都了带上哭腔:
  “震远怎么了?”
  段管家连忙劝慰道:“老爷,您别急,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还没等回答,帐篷中走出一位戴口罩的医生,大声叱责道:“你是干什么的?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大喊大叫的?”
  伏少忠道:“我找震远。”
  医生挥手道:“去去去,这里没什么震远,只有伤兵。”
  刚好此时段管家扶着伏少甫赶上来,一听说没有震远,顿时手脚冰凉,差点儿昏死过去。
  正自慌乱,另座帐篷中走出一位学生模样的俊俏女孩,立在帐篷问:“谁在找震远?”
  伏少忠也顾不得大哥了,连忙走上前道:“姑娘,我找震远。”
  女孩问:“您是……”
  伏少忠道:“我是震远的二叔。”
  女孩一出帐篷,段管家就感觉有些眼熟,再听到女孩说话声音,猛然想了起来,这女孩不正是到伏公馆找少爷的那个女孩吗?连忙挥手道:
  “姑娘,你还认识我吗?”
  这女孩正是邵小梅。自返回军部,便一直由她在照看伏震远。伏震远伤势不轻,刚刚才做过手术,由外科医生将钳在胸口的子弹取出来,正在帐篷中酣睡,便依稀听到外面有人喊震远,料想可能是震远家人来了,这才急忙走出来相迎。
  邵小梅也认出段管家,忙陪笑道:“认识,认识,大叔、二叔,你们都来了?震远刚做完手术,手术非常成功,正在里面熟睡呢。快跟我进来。”
  听说伏震远没事,伏少甫终于出了口长气,腿脚也顿时感到硬朗起来,挣脱段管家的搀扶,用手杖指着邵小梅的背影问:
  “老段,这女孩是谁?你怎么会认识她?”
  段管家笑道:“老爷,她少爷是同学。就是那天在府门前喊少爷女孩。”
  伏少甫脸色一变,冷冷地“哼”了一声。

4

  一进帐篷,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浑浊空气便扑面而来,仿佛整座帐篷内的空气都已然发霉、霉变。更令伏少甫纠心的是,帐篷内床铺挨着床铺,甚至连床铺间的过道也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伤兵,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耳畔还不时传来伤兵们阵阵痛苦的呻吟声。但此刻,伏少甫却已经顾不上感慨了。
  好在伏震远的病床就设在帐篷口。伏少甫人还没进帐篷,眼泪便已然流了下来。待进入帐篷,看到伏震远脸色蜡白,赤着上身,胸口还缠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绷带便,便再也控制不住了,扔下手杖,抓住伏震远的手痛哭起来。
  邵小梅连忙将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地“吁”了一声,示意伏少甫小点儿声。由于情绪过于激动,伏少甫忘了伏震远身上有伤,抓伏震远手的时候猛了一些,扯动了伤口,痛得伏震远立时皱起眉头,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伏少甫赶忙停止了哭声,轻轻地放平伏震远的手,轻声呼唤道:
  “震远,震远,爸爸来看你来了。”
  邵小梅摆手道:“伯父,他睡着了,听不见。”
  伏少甫抹去眼角的泪水,直起了身子。段管家赶紧将手杖递了过去。伏少甫接了,将手杖重重一顿道:
  “怎么说,震远都是为国家受的伤吧?他伤的这么重,怎么能把他送到这种环境来医治呐?”
  邵小梅愕然道:“伯父,战场上的伤兵都是在这儿医治的呀。”
  伏少甫一抬手道:“我没有和你说话。”
  伏少忠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伏少甫道:“震远不能在这里医治,我要把他转到全上海最好租界医院去医治。”

5

  很快,伏震远便被转移至公共租界公济医院继续治疗。
  在公共租界,几乎所有场所都分三六九等,即便是治病救人的医院亦是如此。公济医院便是一家主要服务于外国侨民的公立医院,华人若没有一定社会地位,几乎连医院大门也进不来。伏少甫正是看中公济医院的这一点,才决定送伏震远到这里来就医。
  虽然明知道伏震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邵小梅还是忍不住替伏震远担心,当场便向伏少甫提出,要跟着来照顾伏震远,却被伏少甫却冷冰冰地拒绝了。自打知道伏少甫就是伏震远的爹,邵小梅便一直试图和他套近乎,但伏少甫却几乎没给她过一个好脸。在伏少甫看来,儿子之所以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勾引造成的。邵小梅虽说也隐隐感到伏少甫对她有成见,但却哪里能想到这一层?还只道是两人不熟所导致。再考虑到战地医院缺人手,还有这么多的伤兵没人照管,便没好意思再坚持。
  公济医院的医疗条件极佳,眼见伏震远被安置进一个单人病房中,伏少甫这才终于长出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到伏震远身侧。伏少忠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劝他早点回去休息。伏少甫却连连摆手说,看不到伏震远醒过来,回去也放心不下。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伏震远终于清醒了。先是手脚动两下,随即是挑眼皮,激动的伏少甫立刻站起来,身子都快伏到伏震远的身上,一连声地叫震远。伏震远似乎根本就没听到,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梅,小梅,你在哪?伏少甫的立时脸就黑了,气得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伏少忠、段管家连忙凑上去,一个叫震远,一个叫少爷,伏震远才注意到父亲也在身侧,挤出一丝道:
  “爸,您怎么也来了?”
  伏少甫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怎么?你现在成抗倭英雄了,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伏震远道:“爸,您说哪去了,我这不是怕您为我担心吗?”
  伏少甫道:“你还知道我为你担心啊?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为你担心死了?可你到好,居然背着我上了战场。”
  伏震远笑道:“爸,对不起了。您老消消气,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伏少甫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段管家笑道:“老爷,少爷醒了,也就没事儿了,您老也劳累大半天了,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一下了?”
  伏少甫点头,站起身道:“你在这儿好好养伤,让你二叔和老段在这儿陪你,我先回去了。”刚走两步,突又转回身问:“小梅是谁?”
  伏震远脸一红道:“一个普通同学。”
  伏少甫一字一顿道:“一个普通同学?不可能吧?一个普通同学怎么会让你这么牵挂她呢?”

6

  伏少甫没有继续追问。已经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了,再继续追问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伏少忠借着送他的机会道:“大哥,我看震远好像是喜欢上那个丫头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点头,他喜欢管用吗?”
  “话虽如此,但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了,震远这孩子做事又一向过激,大哥还是不得不防啊。”
  伏少甫点头道:“这事我心里有数。”复又长吁了口气道:“只要战事一结束,你马上安排人去把童玲给我接到上海来。”

第九章

1

  伏震远的伤势恢复的很快,没过多久,便能自己下地行走了。虽然身在医院,但心却早已飞到战场上,只要每天一睁开眼睛,第一件想知道的事就是前线的战况;只要每天一闭上
  眼睛,战场上那血腥的一幕便浮现在脑海中。
  从伏震远转到公济医院,就一直由段管家陪护。伏震远就问段管家,想从段管家口中打探些消息。但早在伏震远醒来之前,伏少甫便亲自吩咐过段管家,为了让伏震远安心养伤,绝不允许向伏震远提供任何有关消息。问过几回,段管家一直推说不知,伏震远就知道一定是父亲吩咐过了,便再也没问过一回。
  其实,根本不用多问,伏震远能也猜出些许来。前些日子,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自然是前方的战事又扩大了;可到了这几日,不知不觉间,枪炮声便突然变哑了。枪炮声变哑了自然是好事,至少可以让上海的市民过上安稳日子了,可停战的背后,谁知识不会又是割地陪款呢?再有就是邵小梅,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了,按理她应该马上跑到自己的身边来,可枪炮声哑了这许日,为什么一直没见到她的身影呢?难道说邵小梅也……伏震远简直不敢再往下想。陶玉娥牺牲的那一幕便又浮现在眼前……
  伏震远便吵着要出院,实际上就是想出去找邵小梅。段管家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只好搬来伏少甫,伏震远才算安稳下来。

2

  这天早晨,伏震远刚刚睡醒,眼睛都没睁,便习惯性大声喊老段,一连喊了两声,却听不到段管家的回声,心中不免有些狐疑:这老段,今天是是怎么啦,喊他这么多声都不回答。睁开眼睛,刚要再喊,猛见一秀丽的少女面孔出现在眼前,立时唬了他一大跳,连忙双手支床,向上蹿去。不料伤口还未全愈,根本吃不消这么抻,忍不住一声呻吟,痛的汗都下来了。
  那少女本想吓他一下,开个玩笑的,哪承想玩笑开大了,还弄痛了伏震远,心痛的连忙伏住伏震远道:
  “表哥,别怕,我是童玲啊。”
  伏震远捂着胸口,忍痛细细一瞧,可不正是表妹童玲什么?又惊又喜,猛地坐了起来道:
  “表妹,真的是你呀?”不想这一下又用力过猛,抻到了刀口,痛的他连声地“哎哟”起来。

3

  这少女果真就是童玲。
  按说,童玲和伏震远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那一年,伏公馆出现了两件大喜事:一件是伏震远降生;另一件则是伏家的大小姐伏少玲出阁。
  伏少玲便是童玲的母亲;伏震远的姑妈。伏少玲嫁的人便是前清遗少童无忌。
  不过,那时童家已然败落,但童无忌还在北洋军中任职,官做的虽不算大,却好歹也是端政府碗吃饭的。而伏少甫那时,事业也才刚刚起步,故此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第二年秋,伏少玲便产下一女,童无忌便取了爱妻名字中的一个“玲”字,给爱女起名为童玲,以示对爱妻的种爱。
  但也就是在那一年,童无忌随部队被调往南京驻守。好在童无忌老家就是南京人,其父母也一直住在南京,伏少玲便也只得跟随丈夫去南京居住了。可不幸的是,调至南京不久,童无忌便身染重病,不过一年,便撤手人寰了。而这边,伏少甫的妻子也染上了重病,公司那边更需要伏少甫打理,无奈之下,伏少甫只得派人将妹妹接回上海,自己也好专心打理公司。仅半个月后,伏少甫的妻子便走了,就这样,伏少玲成了伏公馆女主人,在伏公馆一住就是近五年。而这五年也成了伏少甫事业发展的黄金期,迅速地奠定了他在上海工商业界龙头老大的社会地位。
  伏少玲在上海这段日子,童家几乎每年都来信摧促她回去,理由是爷爷、奶奶想孙女。想想也是,童无忌是童家的独苗,走后又只留下这么个亲骨肉,爷爷、奶奶能不想么?将心比心,也不好再滞留上海了。再则哥哥的事业已经稳定了,侄儿也长大懂事了,伏少玲便带着女儿返回了南京。但谁又能想到,这一去,兄妹又成了永别。临走前,伏少玲给哥哥寄了封遗书,求哥哥帮助多照顾女儿。
  接到遗书,伏少甫别提多难过,后悔不该让妹妹走。为让妹妹走的安心,决定将外甥女接到身边来抚养。但童家却坚决不同意,伏少甫无奈,只好每年都按时给外甥女寄去生活费,只是在假期的时候,把外甥女接来住几天。十年后,童父、童母也相继去世了,伏少甫又想把外甥女接到身边来,不料这回却是外甥女坚决不同意了。此时童玲也十五、六岁了,做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再加上父母死的早,在爷爷、奶奶身边娇生惯养的,又有一位企业家舅舅供钱花,生活惬意着呢,哪能愿意去上海呀?而伏少甫则是考虑到外甥女可能是在南京住习惯了,小时的同学玩伴也多,担心到上海来孤单。便只好做罢,寻思等她再大几年,读完书再说。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下来,直到近日,接连出这么多大事,才伏少甫痛下决心,一定要将外甥女接到身边。
  童玲一屁股坐到病床上,让伏震远多少有些不适,忙将身子向后挪了挪。童玲却一把搂住伏震远的肩头笑道:
  “哎呀表哥!这都啥年代了,你咋还那么封建呀?”
  伏震远不好意思地推开童玲的手道:“我哪里封建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上海么?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谁说我不喜欢上海了?我只是放不下南京那边好朋友罢了。”
  “难道你现在就能放下了?”
  “你现在出了这么大事,我就是放不下也得放了。谁让你是我表哥的?朋友和表哥相比,当然是表哥更重要了。”
  伏震远愕然道:“我出这么大事?我出什么事了?”
  童玲眼圈突然一红道:“你现在还在住院,这事还小什么?”
  伏震远见她说的极是认真,心中亦是甜甜的。伸手刮了下童玲的鼻子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童玲便“噗嗤”一声笑了,一脸天真地道:“舅舅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现在是抗倭的大英雄。表哥,打仗好玩吗?”
  伏震远也让她的天真逗笑了,道:“你这疯丫头,打仗还有好玩的?打仗是要死人的。”
  童玲调皮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表哥,你一共杀了几个小鬼子,打了几仗?快给我讲讲呗?”
  被童玲这么一缠,伏震远还真有些难为情。战场虽是上了,但仗打的却是稀里糊涂,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连小鬼子的模样都没看见,便稀里糊涂的受了伤;随后便又莫名其妙地住进公济医院。对于那场意外的遭遇战,伏震远心里的疑惑比任何人都多,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这些事儿,难道他这就是上战场?
  果然童玲听后也感到有些意外。在她的想象中,表哥定然神勇非凡,有如天神降临一般,单枪匹马地杀入小鬼子阵中,力斩数十人后才不幸受伤。哪承想,一问之下,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失望之情不由溢于言表。又怕伏震远尴尬,强笑道:
  “不管怎样,你在我心目中都是抗倭大英雄。”
  伏震远心中便是一动,连忙穿鞋下地,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向外张望。见走廊没人,忙又快步走回来,压低声音问:“现在外面的情势咋样了?”
  童玲瞪大眼睛看着伏震远,像似在看外星人,道:“咋样了?不打了呗。”
  伏震远急道:“枪声都停好多天了,我还不知道外面不打了?我是问你这仗谁打赢了。”
  童玲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只听说现在正在谈判,好像英国、美国、法国也都参与了进来。”
  伏震远搓手道:“又是英、美、法调停谈判,别再又签个什么割地赔款的条约出来。”
  童玲笑道:“签约是政府的事,你操那心做什么?”
  伏震远正色道:“你这话就不对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是因为我国国民不觉醒,不振作,好推委,才使我国国力不振,而饱受外夷欺凌。只可惜我出不去。”
“你不去有什么用?难道政府还能派你去和小鬼子谈判?”
  伏震远脸一红道:“你这话不是挤兑我吗?政府有那么多高官大员,哪能用着我去和小鬼子谈判?”突然灵机一动,坐到童玲身边道:“好表妹,求你一件事,趁段管家不在,你只作不知,放我出去一会儿吧?”
  童玲惊道:“什么?你要出去,这可不成。我来的时候,大舅、二舅特意叮嘱过我的,说你身上有伤,不能乱走的。”
  急的伏震远连忙竖食指,一连“吁”了好几声,又再次快步到门口,见外面没人,才放心道:“说话小点儿声,小心让外人听到。”
  但童玲还是摇头,表示不同意伏震远出去。
  伏震远急了,将童玲拉到远离门口的地方问:“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童玲摇头。
  “我本来就没事吗。这要是在战场上,别说像我现在这样了,就是缺条胳膊缺条腿,还不是照样得打仗。你大舅、二舅之所以把我关在这儿,说白了还不是怕我上战场。可现在战争结束了,军人都撤走了,你还怕什么呢?”
  童玲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但要同意伏震远出去,又担心被舅舅知道,一时间沉吟不绝。
  伏震远察言观色,知道童玲已经动心,便进一步哄她道:“咱们都是年轻人,谁能一天到晚的老在一个屋子里憋着?其实我出去也做不了啥,也就是想出去随便走一走。我向你保证,我就出去一会儿,肯定不让你大舅、二舅知道。”
  童玲点头道:“好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啥要求?”
  “我要陪你一块儿出去。”
  童玲小孩儿心性,担心会被熟人看到,便自己走在前面替伏震远探路,见没有熟人再回身招伏震远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走出了住院部大楼。童玲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伏震远急跑了过去,跑到车旁,却突然呆立在那里。
  童玲坐上车,却不见伏震远跟上来,急道:“你怎么啦?还赶快上车?”
  伏震远竟恍若不闻,童玲仔细一看,才发觉伏震远的眼光根本没在自己的身上。顺着伏震远的眼光看去,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一位秀丽的女学生已站在黄包车前。
  “她是谁呀?”童玲问。
  伏震远仍是恍若不闻,脸上现出喜色,抢步上前道:“小梅,你是怎么来的?”才上前一步,便又停住了。
  原来,那少女早已是怒容满面。忽且,泪水噙满了眼角,咬了咬下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伏震远,你好多情。”一扭身,头也不回地便跑了。
  “小梅,你别走。”
  伏震远看了眼童玲,略一迟疑,还是扔下童玲去追那少女。
  “表哥,你干什么去?”
  伏震远亦不回头,边追那少女边道:“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我去下就回。”
  气得童玲一顿足,恨不得将黄包车一脚踏翻。

4

  原来,那少女正是邵小梅。
  本来,住院这段时日,伏震远一直在牵挂着邵小梅,担心她救护伤病员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意外,否则,邵小梅是没有理由这么长时间不来医院的。之所以这么急着要出来,其实最主要还是放心不下邵小梅。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才走医院的门,说见就见到了,见到之后,不免又有几分生气,气她不该这么久不来看自己。还没等他酝酿好怎么发脾气,邵小梅反倒先耍起脾气来。
  “小梅,你别跑!等等我。”
  伏震远毕竟伤未全愈,追了几步,便感胸口疼痛,连忙捂着胸口,慢下脚步。邵小梅虽正生气,毕竟在热恋之中,突然间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又担心起伏震远的胸伤,脚步不由自主也慢下来。伏震远趁此机会,咬牙强忍疼痛,紧走了两步,追上了邵小梅。
  “小梅,你怎么啦?”伏震远喘着粗气问。
  邵小梅脸儿一绷道:“你不去哄你妹妹,追我干什么?”
  伏震远猛然一醒,这才弄明白邵小梅为什么发脾气,不由叫起曲来,道:“哎呀,你想哪儿去了?车上那女孩是我表妹。”
  “你表妹?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表妹家在南京,一年也就学校放假时来两回,离的那么远,我提她干什么?”
  邵小梅转怒为喜,脸儿却仍紧绷着,但语气明显地温柔了,道:“真的,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邵小梅这才“噗嗤”一声笑了,挽起伏震远的胳膊道:“我就相信你这一回。你要敢骗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伏震远却一把扯开邵小梅的手,将脸儿一绷道:“这些天你都去哪了?我这是受伤住院哎,却一天也见到你的影子。”
  邵小梅脸儿又变,气得一顿足道:“你还怪我,就你住的这破医院,我能进的去吗?你要不说,我倒忘了,我看你这就是成心找借口。”
  伏震远不好意思笑了,抓住邵小梅的手道:“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很少让中国人进的。”
  邵小梅往回一抽手,伏震远连忙用力握住,邵小梅也便任由他握着,气呼呼地道:“在中国的土地上,凭什么不让中国人进?洋鬼子们就太霸道,欺负咱们中国没人。等那天中国强大了,非把洋鬼子们一个一个全都撵走。”
  伏震远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帮洋鬼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就连我们邵大小姐的大驾也敢挡,总有一天,非把这帮洋鬼子们一个一个全都撵走。”
  邵小梅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笑了。
  碧天白云,绿树石阶,总会使人心情舒畅。尤其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更是如此。与佳人相伴,相依相偎,夫复何求?而在这一刻,伏震远才真感觉到,天底下再没人比他还幸福的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世态炎凉,什么家国兴亡,一切都成了过眼浮云,只有臂弯中的玉人……才是他的全部。
  两人就这么相依相偎的静静地坐着,彼此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心跳……直到听到有人大声呼唤,才回到了现实中。
  呼唤伏震远的是童玲,透过树木中间的缝隙,伏震远看到童玲正向寻来,才恋恋不舍地起身道:“我表妹来了,我该回去了。”
  邵小梅点头道:“你回去要好好养伤。”
  一提到“伤”,伏震远才猛地一醒,坐了这么长时间,竟忘了问最关心的问题。
  “小梅,仗到底谁赢了?”
  邵小梅黯然道:“日本鬼子都进上海了,你说谁赢了?”

第十章

1

  原来,几经增兵后,日军在上海的总兵力已达七万余人,军舰八十艘,飞机三百架。而我守军的总兵力却不足五万,并且装备差,又经近一多月的苦战,士兵伤亡惨重,兵力顿感明显不足,便将左侧太仓浏河江防薄弱地区暴漏出来。日酋白川义则汲取了前三任指挥官正面进攻失利的经验教训,立刻抓住机会,一面令第九师团等部正面猛攻淞、沪,牵制我守军,一面令第三舰队护送第十一师团驶入长江口,从浏河口、杨林口、七丫口等地突然登陆,迅疾地包抄到我守军身后。三月一日,日军又以优势兵力在闹北、江湾、庙行等地几乎同时向我守军发起了进攻,并故计重施,以第十一师团一部突然向我七丫口、杨林口、六滨口等地守军发起强攻。由于浏河方面是我守军防守最薄弱的地区,浏河很快失陷,遂使我守军三面受敌,随时都有被日军围歼的危险。情势如此危急,使蒋光鼐、蔡廷锴、张治中三位将军不得不迅速做出决定,于三月一日晚,下令全军退守第二道防线(即嘉定、黄渡之线)。日军逐于三月二日攻占上海,次日,占领真如、南翔。日军随即便宣布停战。
  战争严重损害了英、美、法等西方列强的在华利益。在此之前,英、美、法等国便已多次出面调停未果,此刻日军宣布停战,便再次介入进来,并于次日,在英领署举行正式停战会议,商讨停战协议条款。会议亦由英国公使兰普森主持。经过两个月的讨价还价,才最终于五月五日在上海正式签署了经由兰普森调解提出的折衷方案一一《淞沪停战协定》。
  协议的主要内容是:中日双方停止一切敌对行为;中国军队暂驻昆山、苏州一线;日本军队撤退至事变前区域。鉴于日军人数,可暂驻毗连地方;设立共同委员会。委员会协助布置撤退的日本军队与接管之中国警察间移交事宜等。
  不久后,十九路亦奉命撤离上海。
  一二八事变就这样结束了。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再次被迫与人签订下了城下之盟,从此,直至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爆发,中国军队再也没有进驻到上海。

2

  离开伏震远,邵小梅的心情又灰暗了起来。其实,从日军宣布停战那天起,邵小梅的心情就几乎没舒畅过。一腔的爱国热情就这样被迫冷却下来,谁的心情又能舒畅起来呢?但,她却没想到,还有个更让她心情灰暗的消息在等着她呐。
  刚一进校园,就跑来一位同学,通知她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要在今晚召开紧急会议。邵小梅便是一愣,问为开什么会?那同学一耸肩,表示不清楚。
  其实,自打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响影十九路军号召,分别成立了学生决死队、学生救护队、学生运输队以来,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便已然名存实亡了。尤其是随后发生的一糸列事件,刘致立出走;陶玉娥牺牲;伏震远受伤;仲维国参军,几乎使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的骨干力量损失过半。再加上中国军队战败,日军进入上海,同学们情绪低落,联合会就愈加组织无力了。在这个时候,突然通知要开会,邵小梅心里哪能不划弧呢?
  低落情绪弥漫了整个会场,主持开会的龙澣文甚至都不忍心再次让同学们受到打击,沉默了许久,才悲怆地说出,日本人要虹口公园举行阅兵式。
  巩义一听就炸了,愤然道:“倭奴这是要干什么?我堂堂华夏丁难道就要受此污辱吗?我们跟狗日的拼了。我们宁死也不受倭奴此辱。”
  龙澣文叹了口长气,苦笑道:“我们军队都已经打败了,我们现在,要枪没枪,要炮没炮,只有这一腔热血,和一副血肉之躯,拿什么跟人家拼呀?”
  巩义激动流下眼泪,一跃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道:“你说什么?一腔热血?我们还有一腔热血吗?我们的一腔热血已经变冷了。不错,我们是没枪没炮,但我们还有一副血肉之躯,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就是用血肉之躯也要坚决和倭奴干到底。”
  但,同学们显然没有被他的演说所打动,都木然地坐在那里不语。
  巩义的情绪更激动了,仰天道:“你们还是我的同学吗?”凄凉地一笑,猛地一脚踢倒前面张桌子,边唱边大步地走出会议室:
  “怒发冲冠,
  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唱的正是岳武穆的《满江江》。

3

  巩义失踪了,从那天开完会就再也没见到踪影。
  这天傍晚,学校突然来了一个人,指名要见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的会员。龙澣文、都兴方、邵小梅还以为是巩义回来了,走出来一看,来人居然是刘致立。
  刘致立早已不是一身学生装了,而是西装革履,肩挎像机,一副名记打扮。
都兴方看到刘致立就气不打一处来,翻着眼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白天飞来只老鸹子(即乌鸦)。”
  龙澣文忙道:“致立,你别介意,他不是冲你。”
  都兴方道:“你不用替我圆话,我就冲他。”
  也不管别人能否下台,恶狠狠地吐口唾液,转身便回去了。龙澣文喊了两声,都兴方都不肯回头。龙澣文只得歉意笑道:
  “兴方就这脾气,一会儿我劝劝他就好了。”
  刘致立却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没事儿,这样才见真情嘛。对了,怎么没见震远他们?”
  邵小梅道:“你还不知道:玉娥已经牺牲了;维国已决定退学参军;震远受伤,到现在还没有全愈;巩义听说小鬼子要搞阅兵,气得当天离开学校,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儿。”
  刘致立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日本鬼子作的孽呀。”
  龙澣文道:“致立,你还好吧?”
  刘致立笑道:“我当然好了。就是有点儿想你们。”
  邵小梅道:“想我们就回来吧?”
  刘致立苦笑道:“回来!不可能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们。尤其是想看看震远。可惜呀!震远没在。”
  龙澣文道:“致立,你没事儿吧?”
  刘致立摇头道:“我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呢?”顿了顿又道:“日后见震远,我想请你们代我转达一句话,我刘致立不是懦夫;我刘致立不是怕死鬼。”
  望着刘致立的背影,邵小梅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4

  四月二十九日,是日本昭和天皇的生日,即是日本人所谓的天长节。为了庆祝天皇长寿,为了庆祝远征胜利,更为了向中国政府炫耀武力,日本人决定在这一天于虹口公园举行盛大的阅兵式。
  但这天的天气不作美,天刚一放亮,便阴沉沉的,甚至还间歇地落了几滴雨,但那雨仿佛是滞在了半空中,硬是迟迟没有下下来。天就这么一直阴沉着,间或也刮过一阵小风,无情地将一片云雾削去,天便局部露出丝笑脸,还不等人看懂,风儿一停,便又被云雾一点点地吞噬回去。但,坏天气显然没有影响日本人的情绪,或许日本人还会庆幸,庆幸把阅兵选在这样一个清凉的天气里。日本人的检阅部队便按预定计划开出了军营。
  日本人一定没有想到,庆幸的人不仅只有他们,对小鬼子选了这样一个天气举行阅兵式,中国人也是有足够的理由来庆幸。善于联想的中国人把这看成了天怒人怨,至少在这一天,有两个中国人是这样想的。
  第一个这样想的人是巩义。甚至昨天傍晚他就这样想过,最好明天下场及时雨,把小鬼子的阅兵式浇个稀巴烂。第二个这样想的人是刘致立。刘致立起床时,习惯性地望了眼窗外,当时他就有蒙生了这样一种的感觉:天作孽,忧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这天,天才蒙蒙亮,巩义便手昨天特意买了那面小太阳旗,一边摇晃着,一边走进日租界。此刻,街道上还鲜有行人,为防止意外,巩义还是不敢太大意,一直持旗走到虹口公园附近的一座住宅楼边,佯装俯身紧鞋带,冷静地向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迅速地将太阳旗扔到地下,狠狠地踏了两脚,唾了口海唾液,径直走进一单元门的楼道……
刘致立则从容了许多,起床后,还吃了份早点;刮了刮胡子;刷了刷牙。
  早点是两位黑衣礼帽的青年人送来的。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套崭新的西服和一把军用水壶。早点也不复杂,仅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听到敲门声,刘致立下地打开门,两位黑衣人便走了进来。端早点的黑衣人径直走到餐桌前,轻轻地将早点放在餐桌上。端西服和军用水壶的黑衣人却是直接把东西举送到刘致立的面前。刘致立伸双手接过,还笑着对黑衣人说了声谢谢。黑衣人也抱以一笑,用手指了指刘致立手中的西服和军用水壶,说了句先生再见,两黑衣人便先后地退了出去。刘致立微笑着捧着西服和军用水壶看着两个黑衣人,直到最后退出去的那个黑衣人随手将门带上,他的脸上一直都保持着微笑。
  屋里子的空气似乎有点儿闷。刘致立收敛了笑容,随手将西服和军用水壶放到床头,便径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用力地吸食了几大口空气。可惜的是,那天的天公不作美,居然连外面的空气似乎也不够新鲜。刘致立探出头去,正好看到那两个黑衣人走出楼道。走了几步,两个黑衣人竟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向他这边张望。六目相视,两个黑衣人微微点了下头,便回过头去,大踏地向前走去。
  刘致立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两个黑衣人,不等黑衣人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便已离开窗前,走进了洗手间。接下来就是刷牙,刮胡子。然后就是吃早点。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全吃了。奇怪的是,吃了那么多,他居然没啥感觉,甚至也没吃出啥滋味。再后来就是穿西服,打领结。穿西服的时候,还特意用手摸了摸右衣领。再再后来就是背起像机,背起军用水壶走出家门……

5

  这天是日本人所谓的天长节,也就是日本昭和天皇的生日,在这一天阅兵,日本人就是想不重视都不行。
  虹口公园内早已布置一新,到处开都布满了鲜花和太阳旗,就连通往虹口公园的街道两旁都插满了太阳旗。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日军穿着崭新的军装,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指挥官的带领下走出了兵营。
  此时,幕后主持阅兵式的日军指挥官早已来到虹口公园,在阅兵台拉起了“淞沪战争祝捷大会”的红色条幅,就等邀请佳宾前来检阅了。
  巩义爬在楼顶,一切尽收眼底。
  日军却浑然不觉,依旧迈着整齐的步伐昂然而过。眼见步兵走过,骑兵近前,才猛然站起身,振臂高呼道: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国万岁!”
  日军虽训练有素,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口号吓得乱了阵角,纷纷举枪顺声音向上仰看。怎奈这支日军是来接受检阅的,怕枪膛中有子弹会误伤到佳宾,所以枪膛里都没装子弹。干着急使不上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巩义突然从楼顶纵身一跃跳了下来,正砸在一名日军骑兵头上,那日军骑兵连吭也未吭,便被连人带马砸倒在地,立时气绝身亡。
此时,刚好刘致立持着记者证来到公园门口,亲眼目睹了刚才这一幕,不由得潸然泪下。借着日本人忙乱处理善后之际,偷偷拭去眼泪,默然地向守在公园门口的日军士兵走去。

6

  为了壮大声势,扩大影响,日本人特意邀请了英、美、法等国驻华领事参加阅兵式。上午十时许,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在日本驻沪居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海军中将野村吉三郎等人的陪同下,缓步走上检阅台。
  此时,英、美、法等国驻华领事也早已应邀赶到,随着二十一响礼炮响过,阅兵式正式开始。日军第九师团主力——第十一、第十四师团,军直属部队以及海军和航空兵部队在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陆军中将的指挥下依次通过检阅台。军队尚未检阅完毕,天空便下起了丝丝细雨,于是,各国驻华领事纷纷借机退场,以示中立。
  大约上午十一时三十分,阅兵式结束。在日酋白川义则带领下,在场的日本人一高唱日本国歌“君之代”,并再次鸣响礼炮。白川义则怎么也没有想到,礼炮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尊荣,反而为他鸣响了丧钟。
  几乎从一进公园,刘致立的眼睛便没离开过检阅台,只是一直没有好机会。
  但机会说来就来。
  阅兵式结束,植田谦吉亦走上检阅台,记者们也纷纷拥挤着凑近检阅台抢镜头,刘致立借着这个机会也迅速地凑了上来,目测感觉距离刚好适中,就在第三声礼炮声刚刚响过的一刹那,突然摘下军用水壶,奋力地将水壶投掷白川义则的脚下。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检阅台顿时坍塌,现在血肉横飞,一片混乱。日本人终于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了代价。日本驻沪居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当场被炸死;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身中多枚弹片重伤,送院后抢救无效死亡;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炸断一条腿;驻华公使重光葵被被炸断一条腿。十三年后的九月二日,身为外相的重光葵便是拖着他的那条瘸腿,一瘸一拐地爬上美国密苏里号战列舰,代表日本政府在投降书上签下了他可耻的名字;野村吉三郎被炸瞎一眼。
  刘致立笑了。
  刘致立是扔完炸弹后,看着日本人的狼狈像,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笑的。
  刘致立也没有试图逃跑。
  刘致立知道,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跑。
  刘致立头低向右侧衣领,在他早晨用手摸过的地方咬了一口,随即嘴角渗出了一丝腥臭的血液,身如风中之柳,摇晃了几下,便“轰然”一声,仰面跌倒……
  原来,在他领王亚樵之命前来刺杀日酋之际,便已做好了最坏打算,在衣领处藏了一些高浓度氯化钾粉末。
  王亚樵,字九光,被时人称之为暗杀大王。一九二一年创建斧头帮,曾先后策划暗杀过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安徽建设厅长张秋白、上海招商局总办赵铁桥等,一九三一年六月十四日在庐山刺杀蒋介石未成,遂与蒋结仇。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日,被戴笠暗杀于广西梧州。
  后,毛泽东评价王亚樵说:
  杀敌无罪,抗日有功。小节欠检点,大事不糊涂。

第十一章

1

  伏震远是在出院的那天才得到消息的。
  早在前一天,段管家就把该拿走的东西几乎都拿走了。
  得知马上就要出院了,伏震远显得很愉悦,一整天都和童玲叽叽喳喳地聊个没完。从打上次见到邵小梅,从邵小梅口中得知中国军队战败,伏震远还是头回如此高兴。不过,上次见邵小梅,童玲却不大高兴,还为此在伏少甫面前告了伏震远一状。伏少甫极为震怒,厉声斥责伏震远是不是不想要命了?连与此事毫不相干的段管家也被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责骂。从那以后,段管家几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伏震远。其实,伏震远虽说有伤在身,但身体还不至如此虚弱,最主要原因是伏少甫不想让伏震远与邵小梅走的太近。就在几日前,伏少甫便已郑重地委托伏少忠向童玲提及过和伏震远的婚事,在得到童玲的肯定回答后,伏少甫认为,就更有必要减少伏震远与外面“不三不四”女孩子接触了。在得知舅舅的心思后,童玲也变得矜持了。伏震远虽然也查觉到童玲身上的某些变化,但他心思一直都在邵小梅的身上,潜意识中又一直把童玲看成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所以居然一直没有往心里去。
  这天,童玲起的很早,陪着伏少甫吃完早饭,便乘坐黄包车来到医院。还没下车,便远远地看到了邵小梅。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第一次见到邵小梅时,童玲便隐隐对邵小梅产生了敌意。此番再次相见,敌意更浓,情绪顿时冲动起来,脸色立变,不等黄包车停稳,便跳了下来,柳眉倒竖,拧成了一个结,就要冲过去找邵小梅理论。
  邵小梅也早看到了童玲,但相距较远,却没看清童玲的面目表情,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却原来,邵小梅之所以这么早就过来,就是想找童玲,好求童玲带自己进医院去找伏震远。
  女孩儿大多心思慎密,童玲很快便改变了主意,亦笑吟吟地迎上来,酸溜溜地道:
  “好久没见,你是来找我表哥的吧?”
  邵小梅哪知童玲的心里变化?点头陪笑道:“我找震远有急事,求你帮忙带我进去好吗?”
  童玲看了眼医院门口的两个印度门卫,得意洋洋地抿嘴一笑道:“我倒无所谓,只是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
  邵小梅也看了印度门卫,知道不好通融,抓住童玲的手道:“好妹妹,我真的找震远有急事。那就麻烦你进去告诉震远,我在这里等他。”
  童玲阴阳怪气地道:“这个吗,倒不难做到,只是不知道我表哥愿不愿意出来见你。”
  邵小梅喜道:“好妹妹,那我先谢谢你了。你只要说我在这里等他,他肯定会出来的。”
  “是吗?那好吧,我去告诉表哥。你就在这等着吧。”
  一进住院部,童玲便忍不住想笑,更为自己的机智善变而感到得意。心想:既然你喜欢在外面傻等,那姑奶奶我就成全你好了。见到伏震远,想到外面傻等的邵小梅,便越发得意了,不由得连眼角眉梢都笑开了花。
  伏震远可不知道童玲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看她眉飞色舞的俏模样,便忍不住取笑了她几句。女孩子面皮儿薄,一般在嘴头上都是不肯吃亏的。尽管从伏少忠和童玲谈过后,童玲在伏震远面前矜持了许多,但嘴头上还是很少服输的。这回居然也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反唇相击,反而一笑作罢。
  不一时,一位洋医生来到病房,为伏震远做最后一次例行检查。其实,伏震远的伤势早已无大碍,之所以迟迟没出院,一是伏家财力雄厚,希望在医院得到更专业的照顾;二是伏少甫想借此机会尽可能地减少伏震远这时间和外界的联系。
  本来例行检查很快就应做完,但童玲可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为了拖延时间,便以关心伏震远身体的名义,不停地在旁向洋医生提出各种问题。洋人做事认真,偏这位洋医生又是做事极为认真的,对童玲所提问题是有问必答。又担心小姑娘的外语勾通能力有限,怕她听不懂医用术语,又不厌其烦地尽量用浅俗易懂的词汇向她解释,竟纠缠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搞得伏震远、段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又不好拂了童玲的好意。直到童玲感觉时间拖延的已经足够久了,才满脸堆笑着向洋医生伸出纤纤玉手,对洋医生说了句:
  “Thank you。”
2

  童玲的心里简直都乐开了花,心想:我就不信你能有那么大的耐性,能一直在外面等几个小时。
  但让童玲没想到的是,邵小梅的耐性真就出乎了她的意外,刚推开住院部的门,还没走出医院,她便看到了在外焦急等候的邵小梅。童玲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伏震远也看到了邵小梅。在得知即将出院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给邵小梅一个惊喜,却不料还没想出来,邵小梅反倒先给自己带来一个惊喜。喜的他一个大步抢了出来,拉住邵小梅的手道:
  “小梅,你怎么来了?”
  站了好几个小时,累得邵小梅腰酸背痛,若不是确实有急事,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走了。这会儿见到伏震远,气得脸都青了,刚要发作,眼角刚好扫到童玲脸上,一看到童玲脸色,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几分,压住火气,强笑道:
  “怎么?不希望我来?”
  笑虽笑了,但脸色仍明显不善。
  伏震远愕然,搞不清自己哪儿地方做错了,便偷眼看童玲,试图向童玲求助。哪知童玲的脸色更加不善,便愈加错愕了,暗想:刚才还好好的童玲,咋也阴沉着脸呢?压低声音陪笑道:“在管家和我表妹面前,好歹给我点面子。”又放大声音道:“你找我有事吗?”
  邵小梅道:“没事请我我都不来。”顿了顿道:“仲维国明天就要随十九路军离沪赴闽了,今天想和大家见一面。”
  伏震远道:“你怎么不早说?维国现在在哪?”
  童玲道:“表哥,你要干什么?舅舅可是吩咐过了,让你出院直接回家,哪儿也不许去。”
  伏震远道:“好表妹,只要你不说,我爸就不会知道。”
  童玲道:“舅舅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骗他?”
  邵小梅不耐烦道:“那边都等着你呐,你到底还去是不去?”
  童玲道:“不许去。”
  段管家亦道:“少爷,您的伤才全愈,还是听老爷的话,回家静养才是。”
  伏震远犹豫道:“可是我确实有事呀!”
  邵小梅心知,如此纠缠下去,再过一个小时也没完,伸手招来辆黄包车道:“你自己慢慢考虑吧,我可没时间等你。”
  伏震远急了,连忙也伸手招来辆黄包车……

3

  原来,《淞沪停战协定》签署后,根据日方要求,需将第十九路军调离上海。而此时,蒋介石早已把目光放在国内,于是,便电令第十九路军回防福建,参与剿共,为了安抚十九路军将士,并同时任命总指挥蒋光鼐兼任福建省省长。
  部队开拔前,仲维国特意向大队长叶长青请了半天假,来向同学们辞行。都是在一起舍生忘死战斗过的好兄弟,叶长青立时点头应允。若非他身为军事主官,军务繁忙,也一同赶过来了,遗憾之余,便给了仲维国几块大洋,叮嘱仲维国找家餐厅,代他敬同学们一杯酒,亦算是辞行。仲维国乐得领命,便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餐厅,宴请同窗诸友。
但,人尽调零,物是人非。此番喝得又是离别酒,谁又能高兴得起来呢?
  一进餐厅,伏震远就感觉到了一股悲怆的气氛,落座时,才发觉又少了巩义。
  仲维国清清嗓音,持杯起身道:“各位同学,请听我一言,人谁无死?我们生于乱世,我们生于国家民族危亡之际,生命于我们就如水中的浮萍,难以自主。我们成立抗日救国学生联合会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抗争。为了国家民族复兴,就一定要有人站出来流血牺牲,试问乾坤,舍我其谁?同学们,我们不要再消沉了,让我们再次振作起来吧!为了国家民族之复兴,让我们共同干下这一杯。”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连邵小梅也受到感染,跟着满了杯酒,举杯便干。但她从来没有喝过酒,不知酒的辛辣,一口酒才咽下去,便呛得连声剧咳不止。连忙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嘴。伏震远忙在旁接过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替她喝了。
  龙澣文亦满杯酒,端杯起身道:“维国说的没错,同学们,我们不能再消沉了!我们的国家不允许我们再消沉;我们的民族也不允许我们再消沉。我们要拿出致立、巩义的无畏精神,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民族,站起来和倭寇血战到底。来吧!同学们,鼓足我们的勇气,让我们再共同干一杯。”
  伏震远忙悄声问身边的邵小梅,刘致立怎么了?原来路上邵小梅竟没来及说,直到这时才简要地对他说了几句。伏震远立时热泪盈眶,又怕影响到同学们的情绪,连忙背过身去,偷偷地将眼泪擦干。

4

  离开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几个同学也都喝多了,相依相扶唱着《满江红》走了出来。
  段管家不放心伏震远,中午便跟了过来,一直在外面站着等他。一见伏震远喝成这样,连忙上前搀扶道:
  “少爷,您慢点儿。”
  伏震远凄苦地一笑,指着仲维国等人道:“老段,你怎么还在这等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同学仲维国要离开上海,我们见完面,我就回去。”
  段管家忙笑着冲仲维国点头道:“仲少爷好。”

第十二章

1

  伏少甫勃然大怒,指着段管家的鼻子骂道:“你是怎么看少爷的?少爷刚刚出院,你为什么不把他领回来?你还方任他在外面乱跑?还让他喝成这副模样?你这么做,你对的起这些年我对你的信任吗?”
  伏少忠赶紧劝道:“老段这事儿做的确有些欠考虑,但他毕竟是伏府大管家,又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就给他点儿面子别再责骂他了。”
  伏少甫消了消气道:“震远这回是没出事,要是出事,我饶不了你。”
  其实,伏少甫也知道,段管家虽跟自己多年,但毕竟是个下人,是不可能左右伏震远的意志的。之所以明知如此,伏少甫还是冲他发脾气,无非胸中的一口恶气没处出罢了。
见伏少甫火气略消,伏少忠赶紧冲段管家挥了挥手。段管家也心知肚明,自己只不过是东家的一个出气筒而已,见东家气消,亦连忙退了出去。
  伏少忠道:“大哥,震远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您就甭生他的气了?”
  伏少甫“哼”了声道:“这回是平安回来了,可下回呢?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居然刚出院就跑去喝酒,还喝成这副模样。”
  “震远这次是有点儿不像话。不过,以后他也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您就暂时再容忍他两天吧?”
  “容忍他两天?我现在是一天也不想忍。”
  “大哥,震远才刚出院,是不是有点儿太操之过急了?”
  “急什么?难道还要等他闯出大祸来再做吗?”

2

  伏震远也知道昨天的事惹父亲生气了,故此第二天见到父亲连大气都没敢出,三口两口吃完早饭便想溜走。
  伏少甫面色冷峻,头也不抬,边吃饭边道:“震远,你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
  伏震远只得应了声,不安地坐下来。
  伏少甫仍是头也不抬道:“童玲,你快点儿吃,吃完先出去下,我和你表哥有话说。”
  童玲正冲伏震远扮鬼脸儿,听说连忙“嗯”了声,撂下碗筷就要往外走。
  伏震远连忙向童玲递眼色,示意她不要走,道:“表妹,你吃好了吗?”
  伏少甫插口道:“你不要管人家。”
  童玲道:“我吃好了,表哥。”又冲伏震远扮个鬼脸儿,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伏少甫没有马上便谈,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面前的早点儿吃完,看着仆从将餐具撤下,才道:
  “你今年二十了吧?”
  伏震远愕然,自己的生辰八字,父亲可是时刻不忘的。迟疑地点了下头。
伏少甫笑了,笑得极其和蔼。长出口气道:“我说近日总感到体力不支呢,原来已经让你给我摧老喽。”
  “您才不老呢。”
  “不老才怪。有你那年,我整四十岁,这一晃连你二十了,成大人了,我能不老吗?也怪我呀,自从你妈走后,我一直忙公司的事,竟差点儿把你年龄也给忘了。我不是个好父亲呀?”
  “不,您是个好父亲。”
  “你说我是个好父亲?这说明你没有怪我这些年忽略了你,我很欣慰,能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
  “爸,我……”
  伏少甫却伸手打断伏震远的话,道:“看来我是该考虑在公司给你安排个了。”
  “爸,您不让我念书了?”
  “书嘛,你还是要念,但实践更为重要。我已经决定,今天就在董事会上提议,让你任一个部门的业务副经理。你可以放学后来公司打理业务。”
  “行,我听您的。”
  “我的年龄一年年地老了;我的身体一天天地差了,总有一天,这个公司是要交给你的。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哟?”
  “您放心吧,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伏少甫点头笑道:“我伏少甫的儿子,怎么会做丢脸的事呢?”
  伏震远陪笑着起身道:“爸,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伏少甫忙又叫住伏震远道:“你等一下,我还有件事。”
  “爸,您说。”
  “我伏家事业做的这么大,可是咱家族却一直人丁单薄。从你爷爷往上,咱家是数辈单传。直到了我这辈,才总算不再是单传了,可谁知传到了你这辈,不想又是这个样子。你二叔至今无出。我呢,也直到不惑之年才终于有了你这么个孩子。所以我想尽快给你订一门亲事,也好早日圆我抱孙子的梦想。”
  伏震远登时羞红了脸,手足无措道:“爸,我还小,还在念书呢。”
  “不小了,像你这么大,我已经结婚四年了。念书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念就是。再说,订亲又不是成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爸,我……”
  “这事就这么订了。你看童玲这丫头怎么样?”
  伏震远睁大眼睛道:“您是表妹。”随即连连摇头道:“爸,您怎么能想到她呢?这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我看童玲这丫头就不错,又懂事,又识大体,和你又是姑舅亲。你姑妈临走时曾把她托付给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啊,你们俩成婚,你还能替我照管她,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伏震远急了,脸上青筋都跳起来,道:“爸,您不能包办我的婚姻。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小妹妹,我们俩真的不行。”
  伏少甫怒道:“她不行谁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个大学同学,好像是叫什么梅的一直在勾引你。”
  “这怎么叫勾引,这叫恋爱自由。”
  “屁恋爱自由。你少拿洋人那套东西来糊弄我,我活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识过?中国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就一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到了你们这一代,读了几天洋墨水就更改了不成。”
  “爸,现在都民国了,您咋还这么封建?”
  “你少给我扣帽子。不管到了啥时代,三纲五常都不会废。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胡来。这件事我做主了。这个星期,我就给你们举办订婚宴。”
  伏震远可真急了,大声道:“爸,您没权干涉我婚姻自由。”说完,扔下伏少甫就要走。
  “你个逆子。”
  伏少甫急怒交加,持杖要打伏震远。手杖举起,突觉心跳加速,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坐椅上……

3

  这天是星期天,邵小梅起的比较晚。刚一起床,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同寝女生取笑她说,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念叨她。邵小梅当然清楚,这个“什么人”指的谁,立时羞红了脸,作出不依要打的模样,打闹过后,心中却是甜丝丝的。自打送别仲维国那回,再就没见过伏震远,这些天还真的有些想他了。不知为何,她内心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伏震远会突然不再喜欢自己了……
  有好几次,邵小梅都想去伏公馆找伏震远,之前又不是没去过伏公馆,再去几次又有何妨?可是,一想到童玲她就感到头痛。尤其看不惯童玲的眼神,小小的年纪,眼睛里居然隐藏了那么多让人难懂的东西。虽说才见过两回,邵小梅已隐隐感觉到这小丫头好像对自己颇有敌意。似乎她也很喜欢伏震远。尽管伏震远说只是把她当成小妹妹,但两人天天腻在一起,时间久了,谁又敢说不会日久生情呢?再有就是伏震远的父亲似乎也不是太喜欢自己。
  都说有情人心有灵犀,正自胡思乱想,宿舍外面就有人喊她说,外面有人找。
来找她的是童玲,这让邵小梅很意外,连看童玲的眼神都怪怪的。童玲却浑然不觉,笑嘻嘻地递过一份大红请贴,说伏震远让她送来的。邵小梅更觉奇怪,伏震远能有什么喜事?还给自己送请贴。有写请贴功夫,他不会自己亲自来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红请贴上赫然印了个金色的“囍”字。
  “震远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表哥正忙着写请贴,他哪有时间啊?”
  邵小梅笑笑,随手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抬头看童玲,见童玲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似乎不像有诈,急俯首再看请贴,请贴上可不是写着:伏震远先生、童玲小姐订婚仪式,将于今日午时在塞纳河餐厅举行……

4

  午时十一点整,邵小梅准时出现在塞纳河法国餐厅。陪同邵小梅的还有一位男士,这位男士便是龙澣文。
  本来,邵小梅是不打算来的。事情已然如此,对她来说,她到不到现场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甚至都记不清童玲是怎么离去的,只记得童玲送给她一张请贴,请贴上写着伏震远先生、童玲小姐将于今日午时在塞纳河餐厅举行订婚式。
  也不知在宿舍门站了多久,直到龙澣文喊她,她才略缓过来,凄然一笑,不觉流下眼泪,叫了声“澣文”,连忙低下头,朝前边的小树林走去。
  龙澣文愕然,连忙跟上来,扯住邵小梅问:“你怎么了?”
  邵小梅摇头道:“我没事。”
  龙澣文哪里肯信?堵住邵小梅的去路道:“小梅,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有事。有什么事对我说,就算我帮不了你,你也会好受些。”
  邵小梅就哭了,眼泪便止不住一双一对地往下落。
  龙澣文急道:“小梅,你哭啥呀,有什么话你倒是赶快说呀?”
  邵小梅已哭成泪人,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将请贴塞到龙澣文手中便往树林中跑去。
  龙澣文接过请贴,打开一看,立时火冒三丈,几步追上邵小梅道:“这是伏震远亲自交给你的吗?”
  邵小梅摇头。
  “你和伏震远交往这么长时间,应该了解他,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我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邵小梅收住眼泪。她比谁都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恶梦。
  龙澣文继续分析道:“小梅,你想,即便是震远真的变心了,他有必要这么伤害你吗?再说,你仔细这张请贴,这张请贴根本就不是震远写的。一看这笔迹,我就敢断定这张请贴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邵小梅忙夺回请贴,打开细看,果然字体清秀,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这就不用问了,必是出自童玲之手无疑。但又一细想,证明请贴是出自童玲之手又能说明什么呢?
龙澣文可不这么看,沉吟片刻道:“小梅,这样吧,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去伏公馆找震远,当面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小梅摇头道:“这么做不好吧?”
  龙澣文便明白了,邵小梅是怕事情闹了不好收场,间或也有怕伏震远下不来台的担忧。
  “不去伏公馆也行,那就去塞纳河。我看他伏震远怎么向我解释这件事。”
  两人赶到塞纳河餐厅,童玲正站在门前迎接宾客。显然童玲对宾客们并不是很熟悉,几乎对所有宾客都是礼节性地点头致谢,一边点头致谢,一边还不时向四下张望,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邵小梅看到她就感到心堵,拉着龙澣文就想躲,不想童玲已经看到她了,便笑吟吟迎了过来,挽住邵小梅的手臂道:
  “小梅姐,你怎么才来呀?”
  邵小梅淡淡地道:“不是十一点钟吗?”
  童玲道:“你和震远是最好的朋友,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咋也得提前来一会儿呀?我还指望你早点儿来,帮我化化装呢。对了,小梅姐,你看我这套礼服怎么样?这可是震远亲自为我挑的。”
  说着便松开挽邵小梅的手,拎起裙摆,在邵小梅面前原地转了一圈儿。
邵小梅道:“挺好。”
  “真的?你喜欢就好,我们赶快进去吧,一会儿就该开始了。”
  龙澣文悄悄地凑近邵小梅耳朵问:
  “她是谁?”
  “震远表妹。”
  童玲也注意到了龙澣文,再次挽住邵小梅的手臂,也悄悄地凑近邵小梅耳朵问:
  “这帅男生是谁?不会是姐姐的男朋友吧?”
  邵小梅冷冷地道:“你误会了,他叫龙澣文,是我和震远共同的好朋友。”
  龙澣文一进餐厅就开始找伏震远,但扫视了一圈儿,也没看到伏震远的影子。邵小梅担心龙澣文过于激动,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让伏震远难堪,连忙伸手扯住了龙澣文的衣角。
  塞纳河餐厅早已是高朋满座,甚至连上海市市长吴铁城,以及各国驻沪公使、代办也都纷纷赶来表示祝贺。
  在上海打拼多年,伏家生活饮食也已西化,尤其是今日又邀请来许多国外佳宾,宴席自然更加马虎不得。西餐以法系菜品最为丰富,也最为有名。进餐方式也选择西方人较为流行的自肋餐模式:就是在就餐大厅摆放两排长长的餐桌,餐桌上摆放各种甜点菜肴,让佳宾们各取所需,随心所欲;饮料、酒类则由十数服务生手托托盘在佳宾中往来穿梭。
  龙澣文摆手招过一名服务生,随手取了两杯苏打水,一杯递给邵小梅,一杯一饮而尽。
  正自张望,突然有人响亮地拍了拍手,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人西装革履,颈扎领结,胸前佩戴着红色司仪标志,高举双手过头道: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佳宾,请安静。非常荣幸,受老朋友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伏少甫先生委托,在这里主持伏震远先生、童玲小姐的订婚仪式……”
  邵小梅的脑袋便“轰”地声大了。随即,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再也没听到司仪讲话。只见司仪像个独角小丑,怪模怪样地蠕动着嘴唇。也不知说些什么,随即,引来一片怪异的掌声。只看到鼓掌,却听不到声音。再随即,伏震远便一脸漠然地挽着童玲的手,如魔术大变活人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龙澣文再也忍不住了,扯开嗓门喊了声:“伏震远。”
  邵小梅被震醒,连忙拉住龙澣文,试图赶快离开这里。
  但,已经晚了,伏震远目光早已顺着声音寻了过来。
  “小梅、澣文。”
  邵小梅别提有多窘,脸儿涨的通红,连忙将头低下。
  伏少甫大感意外,沉下脸成伏震远道:“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童玲笑道:“舅舅,她们是我请来的客人。”
  “你请来的?”
  “是呀!我知道小梅姐和震远是最要好的好朋友,今天这么大的喜事儿,怎么能不请她们来呢?”
  龙澣文挣脱邵小梅,分开人群走上前道:“伏震远,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童玲跨前一步,得意洋洋地道:“怎么回事?你还看不出来吗?”
  龙澣文道:“我没问你。伏震远,你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伏少忠连忙走上前,抓住龙澣文的手笑道:“小兄弟,我是震远的二叔,有什么话,你只管问我。”
  龙澣文推开伏少忠的手道:“我今天就想听伏震远亲口对我说。”
  邵小梅赶紧上前拉住龙澣文道:“澣文,算了吧。”
  龙澣文道:“小梅,这事儿你别管。今天伏震远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了,我跟他没完。”
  伏少甫怒道:“原来这位小兄弟是来捣乱的。我伏少甫在上海滩混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人敢来砸我的场子。”
  邵小梅急道:“澣文,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撒开龙澣文,掩面跑了出去。
  龙澣文担心邵小梅有意外,冷冷地扫了伏少甫一眼,手指伏震远道:“伏震远,你给我听好了,这事儿咱俩没完。”

第十三章

1

  三日后,北平的街头出现了两男一女,三位操着外乡口音的年青人,这三位年青人就是邵小梅、龙澣文和都兴方。
原来,就在同学们为仲维国送行的那天,龙澣文便已决定退学。决意师法班超,投笔从戎,抗倭救国。
  但经过此番事变,龙澣文已对国民政府失去信心。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能够指望一个怯于对外的中央国民政府会突然转变,领导全国人民挥师北上,收复东三省。失望之余,也只能寄希望于另择他途,北上寻找抗倭救国、收复失地的途径。但盲目北上也不是办法,龙澣文便私下去找都兴方计议。说来也巧,刚好都兴方有位远亲住在北平,都兴方也有  北上之心,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决定结伴同行,先到北平再说。
本来,两人打算一走了之的,哪曾想,龙澣文办理好退学手续,准备回寝室取行李时,却无意间撞见了邵小梅。龙澣文是最见不得邵小梅伤心的。自打半年前第一次结识邵小梅,龙澣文便暗恋上了邵小梅。但那时的邵小梅早已经名花有主,正与伏震远处于热恋之中,龙澣文也只有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并真诚地期冀邵小梅一生幸福了。也正是因此,龙澣文才对伏震远“移情别恋”恼怒之极。悲痛之下,邵小梅亦不愿再继续留在上海求学。龙澣文心中便是一动,趁机力劝邵小梅与他和都兴方一同北上。此刻,邵小梅心智已乱,对离开上海后的去向一片茫然,便勉强同意了龙澣文的建议。三人这才一道乘火车来到了北平。
  似乎都兴方也是第一次来北平。持着远亲的地址,费了好大周章,才在一条窄窄巴巴胡同中找到了远亲家。
  那是间院落不大的小四合院。院中几个孩子正在玩耍,院中央水井旁还有几个女人在边洗衣服边闲聊,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多家杂居的小四合院。女人、孩子们看到有陌生人来,都把眼光集中了过来,一个女人问:
  “你们找谁?”
  都兴方上前一步道:“大婶,我们找陶晟。”
  女人笑道:“是找陶老师的呀?”便回身喊道:“他陶嫂,外面有人找。”
  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回答声道:
  “贺婶,是谁呀?”
  就见对面的门一开,一位年轻少妇立在了门前。
  那女人指着都兴方三人道:“就是他们。”
  都兴方却不认得眼前这位年轻少妇,略一迟疑,才上前一步陪笑道:“我是陶晟的表弟都兴方。”
  年轻少妇打量都兴方三人一回道:“真是不巧,陶晟上班去了,没在家你们找他有事儿?”
  都兴方脸一红,嚅嚅道:“我们……我们是从上海来的。”
  年轻少妇便明白了,尴尬地笑了。

2

  陶晟赶回来时,年轻少妇已经把三人让进了屋。但毕竟同时进来三个陌生人,年轻少妇不得不有所提防,进屋之时,便故意将门敞开。
  三人进屋,四下打量一回,不由心中都是一沉。却原来这仅是两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室内家俱也仅一床、一桌、一柜、两椅而已。三人进来,甚至都不知道该坐在哪儿合适?谦让了一回,最终龙澣文和都兴方坐到椅子上,年轻少妇陪着邵小梅坐在床上。或许是相距较近之故,甚至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屋里的空气顿时显得越发沉闷了。但也不能就这么尴尬地坐着呀?都兴方便没话找话问:姐,认识半晌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年轻少妇莞尔一笑道:你们就叫我艾姐吧。
  好在喊艾姐的贺婶早就看出了门道,早已偷着打发一个小孩去找陶晟,也就一杯热茶的功夫,陶晟便赶了回来。
  陶晟几乎是一溜小跑赶回来的。人刚走进四合院,便大声道:美玉,是谁来咱家了?一半是询问,一半亦是给艾姐壮胆。毕竟家里来了三个陌生人。
  原来艾姐名叫美玉。
  果然艾美玉听到陶晟的声音后,暗暗地出了一口气,边回答说:是表弟来了。边出来相迎。都兴方三人也忙起身跟着迎了出来。
  陶晟一眼便见到都兴方,端的是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抓住都兴方的手臂道:“兴方,你不是在上海读书吗?怎么有功夫跑到我这里来了?”
  都兴方叹息道:“一言难尽呀。”
  陶晟笑道:“你才多大?就也学会这个口吻说话了?既然难尽,咱就别在外面站着了,赶快都进屋里说。”
  艾美玉道:“是呀,都赶快都进屋吧。大陶,你在家陪着他们,我去市场买点菜。”
  陶晟道:“美玉,兴方好容易来一次,就别在家里做了,一会儿咱去下馆子。”
  都兴方道:“不用不用,在家里吃口就行。”
  陶晟拉着都兴方的手边往屋里走边道:“到我这儿了,你还客气什么?到了北平都得听我的,咱就这么定了。”
  再次回到房中,艾美玉己从邻家哪儿借来了几只方凳。五人落座,陶晟便又询问起都兴方三人来北平的目的。都兴方沉吟半晌,又颇为为难地扫视一眼艾美玉、邵小梅、龙澣文,半红着面孔说:也就是和同学结伴来北平游玩的。也难怪都兴方为难,三人本来是打算在陶晟这儿住上一段的,可就这儿两间刀小屋子,哪里容下这么多人?可要不在这儿住,三人身上的盘缠有限,又能住在那里?他和、龙澣文还好说,实在不行去车站凑合几宿,可总不能让邵小梅也跟着去车站吧。
  陶晟老于事故,早已从都兴方眼神中读懂了,却也不说破,笑着说道:“北平是元、明、清三朝故都,名胜古迹众多,正是游玩的好地方。既然来了,你们就不要忙着回去,白天让美玉陪着你们到处走走,晚上就住在我这里。”
  三人几乎同时道:“不不不,我们还是出去住。”
  陶晟道:“兴方,咱俩是啥关系呀?你咋还跟我客气呢?还是那句话,到了北平都得听我的。你们三个都住在我这儿。”
  都兴方面有难色道:“表哥,可这一一这咋住呀?”
  陶晟道:“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了。一会吃完午饭,我去学校借几张书桌,在这里搭个临时床铺,晚上咱哥三个在这里挤,让美玉和邵妹妹住在床上。”
  邵小梅迟疑道:“这不好吧。”
  艾美玉伸手挽住邵小梅的胳膊道:“有啥不好的,咱姐妹一见投缘,就让他们三个臭男人外面挤去。”

3

  当日下午,陶晟果然从学校借回来四张书桌,抬进卧室,四桌相并,果然就是一张床铺。
  女人爱逛街,吃过晚饭,艾美玉便邀邵小梅去了附近的公园,家里止剩下三个男人,都兴方才如实说起三人来北平的目的,说到激动之处,不由得涕泪横流。陶晟亦是大受感染,但一想到国家积贫积弱至此,也只能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却原来,其时东北形势又发生了许多变化。日本关东军窃占东三省后,旋即于一九三二年二月一十六日在沈阳大和旅馆召开由东北各省领袖张景惠、熙洽、马占山、臧式毅、谢介石、于冲汉、赵欣伯、袁金铠等人参加的“东北政务会议”。会议由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主持,会议决定迎请满清逊帝爱新觉罗·溥仪为“伪满洲国”执政。三月一日,“伪满洲国”宣布成立。三月八日,溥仪在“新京(今吉林省长春市)”正式宣布就任“伪满洲国”执政(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改“国号”为“满洲帝国”。溥仪改称皇帝,年号亦改为“康德”。)。国民政府闻迅,立即发表声明,拒绝承认“伪满洲国”独立,并向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但也仅此而已。而日本关东军却步步紧逼,为了迫使国民政府就范,早日承认“伪满洲国”独立,于四月初,陈兵多伦,随时都有可能向我察哈尔、热河两省发起进攻。察哈尔、热河两省已处垒卵之危。即便如此,国民政府仍不思积极备战,却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国联的干涉上。其不知国联列强各为利益,又有谁肯真为中国出力呢?
  沉默良久,龙澣文才怆然说道:“自鸦片战争以来,洋人屡屡武力相逼,我国几乎每战必败,每战几乎都割地赔款,以肉饲狼。狼性本贪婪,长此以往,想不割肉也难。”
  都兴方道:“我就想不明白,想我堂堂华夏,雄居世界数千年,何至沦落于此?居然连东海之滨的蕞尔小国也敢对我颐指气使。‘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那个中央帝国跑到哪儿去了?”
  陶晟叹道:“国运无常呀!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国难临头,连负有守土之责的中央政府都无所作为,我等草民又能有何作为呢?”
  都兴方道:“就因为国人都存此苟且思维,洋人才敢再三轻漫我堂堂华夏。想我堂堂华夏,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假使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一心,就凭倭国岛屿上那几个人也敢轻漫于我?”
  龙澣文道:“兴方说的没错,我们这次北上,就是要寻找时机,收复失地的。”
  陶晟点头道:“你们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你们仔细想过没有,倭奴的国力强大,连拥有百万正规军的中央政府都对它避让三分,就凭你们俩,枪无一条,兵无一个,只以胸中一腔热血能收复失地吗?”
  龙澣文道:“国之不存,何以苟活?我宁可与倭奴拼死在战场上,也绝不愿苟活于世。”
  陶晟道:“说的好。这也正是中国复兴的希望之所在。但,我也不能完全赞同你们的观点。想想小鬼子拿的是什么?是洋枪洋炮。再想想我们拿的是什么?是一腔热血,大刀长矛。为什么自鸦片战争以来,我国会每战必败?就是因为我们的武器不如人。百余年来,难道我们吃在这上面的亏还少吗?”
  都兴方道:“难道我们武器不如人就只能任人宰割了不成?”
  陶晟笑道:“当然不是。武器不如人,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政府不抗日,我们可以联合所有愿意抗日的人。正如兴方所说,倭国岛屿上才有几个人?只要联合起所有愿意抗日的人,收复失地岂不就在眼前。”
  龙澣文喜道:“莫非你现在已经有收复失地之策?”
  陶晟道:“我只是一个穷教书匠,哪里有这本事?”
  龙澣文道:“不对,你没这本事,哪会讲出这番大道理?”
  陶晟道:“我真的没这本事,这番话我也是听别人讲的,听时感觉句句在理,所以就记下来了。”
  龙澣文道:“你是听谁讲的?不知可否引见我们认识?”
  都兴方道:“是呀,他既讲出道理,就一定有办法救国。”
  陶晟拍拍额头道:“谁讲的来的?你们这一问,我倒蒙住了。”
  都兴方急道:“表哥,你好好想想。”
  陶晟想了一回道:“是我们学校的吴老师?不是不是不是,怎么会是吴老师呢?要不就是孙将军?也不是也不是。哎呀,你瞧我这儿臭脑子,纯是属耗子的,摞爪就忘。”笑笑又道:“救国不在一时。反正你们也不急着走,容我慢慢想。”
  二人颇多遗憾。
4

  一晃便是十余日,龙澣文和都兴方这才感到,这趟北平之行来的的确是有些太过莽撞了。抗日救亡不成,总这么呆着又不是办法,打道回上海又抹不开情面,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北上了。两人私下找邵小梅一商量,便立刻遭到邵小梅的强烈反对。毕竟三人结伴而来,即便是再有理由,也不可能将一个同行女人撇在半路吧?直到此刻,两人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无奈与尴尬。好在陶晟夫妇一直热忱相待,才使两人心中稍安。
  两人哪里想到,邵小梅早就感到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了,早已借着和艾美玉单独在一起时候,求艾美玉夫妇帮着三个人在北平找点事儿做了。
  说来也巧,没过多久,陶晟学校便有位老师离职高就,正好空出一个职位来。陶晟闻讯,连忙找到校长,力荐邵小梅三人。
  校长姓史,一向对陶晟颇为重视,当即点头应允,让陶晟尽快领三人前来面试。陶晟喜出望外,连忙跑回家向三人报喜。却不想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龙澣文和都兴方根本无心找事儿做。不但两人自己不想找事儿做,甚至也不想让邵小梅找事儿做。让陶晟一棵火热的心迅速地凉了大半截。当日晚,龙澣文还偷偷地约出邵小梅,质问邵小梅到底是咋想的?难不成还真想定居在北平?邵小梅回答说,陶老师一个人养活不了这么多张嘴,她只是想帮陶老师一把。龙澣文还想劝,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第二天,邵小梅便跟随着陶晟去了学校。几乎没费周折,史校长便决定正式聘用邵小梅为学校授课教师。不知何故,龙澣文和都兴方尽管都不希望邵小梅找事儿做,但得到消息后,居然也都长出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1

  很快,邵小梅便适应了教学工作。史校长对邵小梅的工作表现也相当满意,甚至还在一次工作会议上表扬过邵小梅。看到邵小梅能够安心工作,陶晟也颇感欣慰。
  这天下班,邵小梅仍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办公桌,来到走廊等陶晟。等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仍没见到陶晟的身影,心中不免狐疑,信步走到陶晟办公室前,透过门窗向里观看,见陶晟正伏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便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陶晟抬头,见是邵小梅,忙笑着起身倒了杯水,双手递给邵小梅道:“你先坐下等我一会儿,我手中有个教案,校长急看要,马上就写完了。”邵小梅点头,笑着接过水杯,坐到了陶晟的对面。陶晟却没有马上回到办公桌前写教案,而是信步到门前,探出身子向走廊两侧看了看,见走廊已经没人,连忙关上门,快步地走回办公桌前,合上教案,压低声音道:
  “你们不是来北平寻找抗日救国的道路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不知道你现在还感不感兴趣?”
  “什么机会?”
  “据我所知,今晚有个抗日组织要召开一次秘密集会,可能对你们能有帮助。”
  邵小梅喜道:“太好了,我马上回去通知澣文和兴方。”
  陶晟看了看手表道:“再有半个时辰,会议就要开始了,回去通知他们怕来不及。”
  邵小梅急道:“那怎么办?”
  陶晟沉吟道:“不如这么办,今天就先不通知兴方他们了。反正抗日救国也不在这一时一刻。没准几天后,他们还要召开集会,届时再通知兴方他们也不迟。”
  邵小梅不由踌躇道:“那我……那我……那我还参加吗?”
  “参不参加,你自己考虑。不过,我个人认为,机会难得。你要担心一个人与会不安全,我可以陪你一块儿去。”
  “你回去晚了,艾姐会担心的。”
  陶晟笑道:“我都多大人了,回去晚了,还用人为我担心?你不用替我考虑,我这边肯定没事的。”
  邵小梅还是犹豫不决。
  “你要实在不愿意参加,那就算了。就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乱讲的,一旦传到坏人耳朵里,那可不是玩的。搞不好要有人头落地的。反正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时间还来的及,过去听听总不会有坏处。如果认为有益,不妨今后就多参与几次;如果无益,也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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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抗日组织的集会地点就设在学校最边缘的一间教室里。邵小梅和陶晟赶到时,教室里已经男男女女坐满了人。两人寻了个空座,才刚刚落坐,便立刻有两名捧着一大摞传单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分发给了两人几份传单。对于这一幕,邵小梅是再熟悉不过了,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自己在上海时的所作所为,一股发自内心的亲近之感不禁油然而生。含笑接过传单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日本关东军竟然已经侵略的触角伸向了热河。
  原来,早在上海激战正酣之际,日本关东军就已经为侵略热河做准备了。一九三二年三月,伪满洲国宣告立国时,便在对外发布的《建国宣言》中明确地提出热河为伪满洲国的一部分。根据《日满议定书》,关东军迅速多伦,并于一九三三年一月突然向驻守在榆关的张学良东北军发起进攻。张学良为保存实力,居然下令东北军退守山海关之内。至此,热河战役已然悄然拉开了序幕。
  热河乃平津门户,热河倘若失守,平津势将危在旦夕矣!这也正是抗日组织秘密召开此次会议的最主要因素。会议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开,亦是因为史校长同情抗日组织,默许并肯提供场所之故。
  主持会议的是位三十左右岁的白面书生,大伙都尊称他为潘先生。这位潘先生儒雅文静,口才极佳,站在众人中间,引经据典,夸夸其谈,一说就是近两个多小时。先是讲当前态势;后是分析中日动向。把当前态势说的是条厘分明,中日动向分析的是头头是道,连曾组织过上海学潮,发表过街头讲演的邵小梅都听入了神。不知不觉便产生了得遇知音,相见恨晚感觉。
  潘先生讲完,便由陶晟做补充。相识这么久,邵小梅还是第一次听陶晟做演说。陶晟演讲,声音不大,语调平和,站起身来,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有如磁石般钻入耳膜。也使邵小梅第一次对陶晟刮目相看。
  陶晟补充完毕,便由与会者自由提问。有人问:中倭两国实力悬殊,现东三省已被倭国占领,不知我国还有没有希望收复东三省?潘先生说:有希望。或者说,只要中国人民有信心,就一定能收复东三省。有人问:倭寇已陈兵多伦,不知会不会继续侵犯热河?陶晟说,自伪满洲国成立,倭寇就一直为侵占我热河做准备,有军事方面的,也有舆论方面的,就目前态势来看,倭寇进犯热河已经势在必行。潘先生进一步补充说:其实,倭寇已经把黑手伸向了热河。榆关之战就是个例证。有人问:不知我军能否守住热河?潘先生叹口气说:非常遗憾,据我的预测,热河肯定守不住。邵小梅突然插嘴问:我们既然连热河都守不住,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中国一定能收复东三省?潘先生说:很简单,倭国虽强,但它毕竟是个小国;中国虽弱,但毕竟是个大国。并且不论是国土面积还是人口数量,都是一个几十倍于倭国的大国。这就注定了中国的战争动员能力要强于倭国;中国的战争忍受力也要强于倭国。只要我们不畏强权,不畏牺牲,坚持全民抗战,胜利就一定会属于我们。……
  集会足足进行了五、六个时辰,直至皓月当空才宣告结束。邵小梅激动的紧紧握住陶晟的手说:陶老师,您就是会议的组织人吧?陶晟说:你看我像吗?邵小梅点头说:像。其实我早就该猜到您就是组织人,不然,您怎么会有这么高的理论水平呢?陶晟笑着举起手中的传单说:我哪有什么理论水平?我的那点所谓的理论水平还不是从这上面得到的。邵小梅摇头说:我不信。陶晟说: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会儿离开学校,你可要把传单都收好了。邵小梅连忙将手中传单整齐折好,小心地放入手包中。

3

  果然不出潘先生所料,大约一个多月后,也就是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热河战役正式拉开序幕。日军分兵三路,向我驻守热河的东北军发起全面进攻。由于东三省沦陷不久,东北军士气低落,再加上装备不良,指挥失当,致使东北军节节败退,不过十数日,热河省十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便全部沦陷。整个战役其间,只有赤峰一战,取得小胜,即便如此,省主席汤玉麟在得知日军进入凌源后,竟于三月三日不战而弃城西逃。逃至距承德二十里的广仁岭才得知赤峰之战获胜,这才重又返回承德。但,此时日军的装甲车已经逼近距承德仅九十里的六沟。三月四日早上七时,汤玉麟再度弃城逃走。下午一时,日军装甲车便开进了承德。而最具有讽刺的是,日军攻陷承德的全部兵力,竟然只有区区一百二十八人。
  就在热河战役正式拉开序幕之前,潘先生又已多次主持召开秘密集会,号召所有与会者行动起来,时刻准备以各种方式支援热河前线。与会者群情激奋,纷纷献计献策。但,可惜的是,热河之战从开打到结束,也不过仅仅只用了十余日。而这其间,邵小梅早已把龙澣文和都兴方两人也拉了进来。
  在初次看到邵小梅拿回的传单后,龙澣文两人也委实激动过一阵子,认定潘先生就是陶晟口中那个他们想见的人,恨不得立刻就见到潘先生,追随他抗倭救国,收复东三省。  不由分说便去陶晟,央求陶晟尽快引见结识潘先生。陶晟这才承认,他的那些理论都是听潘先生说的。只是他和潘先生也只有数面之缘,如果近期潘先生不召开秘密集会,他也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潘先生。都兴方便埋怨陶晟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叫上他和龙澣文?陶晟陪笑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政府自己不抗倭,却又不愿意让别人来抗倭,担心领导抗倭主动权落到了别人手。潘先生哪敢轻易的抛头露面呀?不过,你们也别惋惜,我想潘先生很快就会有行动,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首先通知你们俩。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两人便在又一次秘密集会上见到了潘先生。会议还是由潘先生主持,由潘先生做演讲;陶晟做补充。补充完毕,由与会者自由提问。
  龙澣文不关心别的事,最关心的就是热河之战何时才开打以及怎样收复东三省。潘先生认为,热河之战最晚不会晚于四月份;收复东三省在短期也难以实现。现在首先需要引起关注的是热河。只有守住热河,才能更进一步考虑收复东三省。都兴方追问:怎样才能守住热河?潘先生说:我早就说过,虽然中倭两国国力悬殊,但相较而言,倭国是小国,中国是大国,并且不论国土面积还是人口数量,中国都是一个几十倍于倭国的大国,在战争动员力上,在战争忍受力上,都要强于倭国,只要我们不畏强权,不畏牺牲,坚持全民抗战,就一定守住热河,收复东三省。龙澣文听的热血沸腾,当即起身说道:潘先生,我知道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您说吧,让我们怎么做?我们都听您的。
  但接下来,很快就让两人失望了。按两人的想法,只有在战场上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地拼,才叫真正地抗倭救国。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当几次集会后,两人直接提出要潘先生率领他们北上抗倭时,潘先生居然说,抗倭救国不一定要上战场。陶晟还笑着补充说:抗倭的途径有很多,比如我们现在,就是在为全民抗倭做宣传。龙澣文尖锐地问:难道不上战场,就靠坐在后方耍嘴皮子,就能收复东三省吗?

4

  从那次起,两人便再也没参加过秘密集会。龙澣文还力劝邵小梅也不要再参加秘密集会了,并尖酸刻薄地下断言说:潘先生就是一个空谈误国的书呆子。但邵小梅却并不这样看,在她的心目中,潘先生仍是一位睿智的爱国者。并再三苦劝龙澣文耐心等待,一旦时机成熟,潘先生一定会带领大家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邵小梅能等,龙澣文和都兴方可没有那份耐心等。两人在背后一合计,邵小梅在北平已经找到工作了,收入虽说不高,却已足可养活自己,也算了却两人一份牵挂,便寻思着去热河参加东北军。但,令两人没有料到的是,还没等两人成行,热河全省便已迅速沦陷。十万东北军几乎不战而退,东北军主帅张学良便成了众矢之的,国人眼中的逃跑将军。  在举国舆论的一致谴责下,张学良被迫引咎辞职。北平军分会委员长一职亦由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兼代。
  热河迅速沦陷,致使日军侵略气焰越发嚣张,军队几乎没经过任何休整,便迅疾地调转枪口,将兵锋直指向我长城各隘口,意欲一举打开通向我华北地区之门户。长城战役随即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其实,早在热河战役开打之前,日本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便已经在积极筹划长城战役了,甚至有人把一九三三年一月的榆关之战便看作是长城战役的开始了。只是当时热河尚未沦陷,日本关东军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待到三月四日,热河战役一结束,日军便立即于次日疯狂地扑向我长城各隘口。
  虽说前方战火未熄,但由于受到热河迅速沦陷,十万东北军不战而退的影响,龙澣文和都兴方已对国民政府军守住长城各隘口不抱任何希望,于是,不用人劝,便取消了北上的计划。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国民政府军在顽强抵抗了近三个月后,最终还是被迫全线退守至平、津附近,至使日军一度在战略上完成对北平的南、东、北三面威逼态势。也使我北平城陷入混乱,为免遭浩劫,珍藏故宫的文物亦被迫南运。幸好日本昭和天皇考虑到目前国际局势,认为占领华北的时机尚不成熟,否定了关东军深入华北的提议。五月二十五日,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被迫派军使至密云与日军展开和谈,五月三十一日,国府代表熊斌便和日军代表冈村宁次在塘沽签订了《塘沽停战协定》,将冀东二十二县划为非武装区,这也为四年后日军全面侵华埋下了伏笔。
  长城战役主要由义院口、喜峰口、古北口及冷口战斗组成,若从一月的榆关之战算起,战役断断续续打了长达五个多月,也是自九·一八日军侵华以来,国民政府军正面抵抗时间最长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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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长城战役鏖战正酣之际,潘先生先后又秘密组织了几次集会。几乎在每次集会上,潘先生都断言,国民政府军虽坐拥长城天险,但在蒋介石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妥协政策指导下,长城抗战不可必败。言犹在耳,北平城便已陷入日伪军的南、东、北三面合围之中。几乎每次参加完集会,邵小梅都会不厌其烦地回去把潘先生在集会上的言行讲给龙澣文两人听。听的两人耳模都起了老茧,却又不好流露出些许不耐,只得强打起精神听了。邵小梅冰雪聪明,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两人既不明说,她也就更没必要挑明了。
这天,两人正在屋内闲聊,邵小梅突然喜孜孜跑进来道:“澣文、兴方,潘先生有事要见你们。”
  龙澣文满脸不屑地道:“他见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邵小梅道:“潘先生见你们,肯定是有重要大事和你们商量了。”
  都兴方道:“既然有事找我们商量,他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过来?”
  邵小梅道:“哎呀,潘先生过来,你们过去,还有什么区别吗?”
  都兴方伸个懒腰道:“区别到不大,只是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外人。”
  邵小梅奇道:“咦,你们俩几天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要北上抗倭,收复东三省吗?这怎么突然间就消沉了呢?”
  都兴方道:“我们这是消沉吗?我们这叫报国无门。”
  邵小梅笑道:“快别耍贫嘴了。说不定这次潘先生想见你们,就是要跟你们商量这件事呢。”
  都兴方道:“不会又是纸上谈兵吧?”
  邵小梅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潘先生?”
  都兴方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邵小梅气极,指着都兴方的鼻子道:“你一一你胡说。”
  龙澣文连忙扯下都兴方的衣角陪笑道“小梅,你别误会,兴方的意思是,潘先生最好少讲些理论,靠讲理论可收复不了东三省。”
  “说的好。”
  三人吓了一大跳,听声音好像是陶晟。齐把头转向门口,果见陶晟和艾美玉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前。
  邵小梅道:“陶老师,他们……”
  陶晟笑着举起手掌,示意邵小梅不必说了。
  艾美玉亦笑道:“你们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我认为,澣文和兴方考虑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都兴方不由大为得意道:“本来就是吗?收复东三省还得用真刀真枪和小鬼子拼。”
  陶晟走到都兴方身边坐下道:“真刀真枪和小鬼子拼,这是对的。可是,我们该怎么拼呀?小鬼子可是武装到牙齿的,我们总不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往小鬼子的枪口上撞吧?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的傻事儿我们可不能干。我们还要留着这条命和小鬼子周璇呢。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龙澣文道:“陶老师,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没办法收复东三省了?”
  陶晟笑道:“办法还是有的。办法就是要发动全民抗战,跟小鬼子拼综合国力,拼战争耐受力,从各个方面削弱它,削耗它,等到敌我力量发生质的转变,还怕小鬼子不吐出东三省吗?”
  都兴方不耐烦地道:“表哥,你这不还是那套理论吗?”
  艾美玉笑道:“兴方,你就是太性急了。没有理论指导,能打败倭寇吗?”
  都兴方道:“光有理论,不去真刀真枪和小鬼子拼,不还是等于零。”
  陶晟道:“谁说光有理论,不去真刀真枪和小鬼子拼了?”
  龙澣文顿时睁大眼睛道:“陶老师,你的意思是……”
  陶晟轻轻点头道:“实不相瞒,这段时间以来,潘先生就一直在为抗击倭寇,收复东三省而积极奔走,只是在蒋介石顽固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妥协政策指导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都兴方问:“这么说,现在已经找到合适时机了?”
  艾美玉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受蒋介石排挤的冯玉祥将军已于去年十月来到了张家口,决意召集旧部,誓师抗倭。为了响应和支持冯玉祥将军,潘先生已经作出决定,准备在北平组织成立一支抗日救国游击大队。现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缺少有军事经验的军事人才带兵了。潘先生听小梅介绍说,你们俩在一·二八事变时,曾担任过学生决死队的队长,并在第十九路军军部接受过军事训练,还曾上过战场,所以想请你们俩来担任游击大队的正、副队长,主要负责游击大队的军事训练和作战,不知道你们俩有没有兴趣?”
  都兴方连声道:“有兴趣,有兴趣。”
  龙澣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愿来潘先生和你们都是一伙的。”
  陶晟不置可否,含笑道:“你们先别忙着答应。我建议你们还是和潘先生谈过后,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吧。”
  都兴方兴奋地道:“不用考虑了,只要能上战场跟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我们就没任何意见。表哥,你也参加游击大队了吗?”
  陶晟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抗倭救国,收复东三省拼的是综合国力,在短期内是很难成功的。除了上战场,我们还有许多别的工作要做,如果我们都奔赴战场了,别的事情由谁来做呢?”

第十五章

1

  却原来,自中原大战后,冯玉祥的西北军便已土崩瓦解,后虽国民党内反蒋派为了限制蒋介石的权力,同时任命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张学良四人为军委会委员,但由于冯玉祥实力不再,已难再有所作为,对蒋介石形成掣肘。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一个多月,蒋介石便又被国民党政治会议推举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参谋总长,一枝独大之势已无人能挽回。其后,由于两人在对日政策上政见不合,冯玉祥倍受排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冯玉祥只好选择远离政治权力中心,携家人远赴山东泰山闲居。赋闲其间,冯玉祥痛感山河沦陷,报国无门之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遂毅然决定,迁往察哈尔省省会张家口,号召旧部起兵抗日。其时,察哈尔省省政府主席兼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将军便是冯玉祥的旧部,宋哲元的部将冯治安、张自忠、刘汝明、佟麟阁等人也都是跟随冯玉祥征战多年的故将。在宋哲元等一班旧部故将的默许下,在冯玉祥积极筹划下,不久,便有大批从热河溃退下来的东北义勇军及西北军旧部投至冯玉祥麾下,甚至连有爱国心的土匪会党及蒙古族地方武装也都投到了冯玉祥的旗下。察哈尔俨然已成为中国的抗日中心。潘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秘密和冯玉祥派到北平的私人代表接触后,才下决心组织成立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的。
  而此时,通过一系列的集会,潘先生早已经树立起威信来,要组织拉起一支队伍自然不是啥难事,但难就难在一时之间找不到真正懂军事的人来统军。要知道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一旦指挥不当,误己不说,还极有可能拖累全军,是半点也容不得马虎的。正是潘先生踌躇不定之计,邵小梅突然眼前一亮,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龙澣文。
  对于邵小梅,潘先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但对于龙澣文,潘先生就不得不仔细地惦量一下了。尽管有邵小梅信誓旦旦地做担保,但他还是感觉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龙澣文有些太冒失,至少在近日的几次集会中,龙澣文给他的感觉就是立场不够坚定。最后,还是陶晟经过一番思索站出来说,他个人也认为用龙澣文两人没有太大问题。理由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新成立的抗日救国游击大队急需军事人才的现在,其实用龙澣文才是最好的选择。潘先生虽然还是不太情愿,但在实在找不出有比龙澣文更合适的人选的情况下,也只好点头勉强表示同意。见潘先生被说服,邵小梅便立刻自告奋勇去请龙澣文。潘先生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脸色郑重地再三叮嘱邵小梅,说话时尽量不要太直率。陶晟明知有些不妥,但张了张嘴,还是硬生生地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2

  龙澣文二人是和潘先生在附近公园的一处凉亭内见的面。
  凉亭建在一座假山上,四面环水,只有一条九曲小桥通向凉亭。果是一处私人秘谈的好去处。
  潘先生手抚立柱,双眉紧锁,眼望着北方道:“我约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可能小梅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就不和你们绕弯子了。国难当头,我准备组织成立一支抗日游击大队,现已万事俱备,只缺少有军事经验的军事人才来领军,小梅向我推荐了你们。你们既然肯来见我,就说明你们已经同意有所担当了。我感到非常的欣慰。但一一我还是想亲耳再听到你们说一遍,你们真的准备好担当了吗?”
  龙澣文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日救亡,责无旁贷。”
  潘先生点头道:“这就好。”长叹口气复道:“身逢乱世,鱼龙混杂。尤其在择选军事将领上,我没办法不谨慎行事,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龙澣文道:“只要能上战场杀倭寇,什么委屈我都能受。”
  潘先生道:“好,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希望你们也能记住。既然没有异议,明天下午五时在老地方开会,届时会正式宣布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成立。”
  次日下午,龙澣文二人准时来到学校,邵小梅早已奉命等候那里,见四下没人注意,连忙将二人迎进会议室。
  此刻,会场早已经坐满了人,两人虽是数月后首次与会,与会人员却也大都面善。
  却原来,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的骨干力量其实也就是往日集会的骨干力量。潘先生在会上正式宣布,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正式成立,并宣读了中国共产党华北局发来的贺电;并同时正式任命龙澣文为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大队长,都兴方为副队长,潘树臣为政治委员;并由潘树臣、龙澣文、都兴方组成军事委员会,全权负责军事指挥。
潘树臣即是潘先生。
  直到此刻,龙澣文两人才第一次听到潘先生的名讳。
  其实又何止龙澣文两人是第一次听到潘先生的名讳,就连邵小梅也是第一次知道潘先生的名讳。
  随即,冯玉祥将军的私人代表也宣读了冯玉祥将军发来的贺电,并代表冯玉祥将军向新成立的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赠送长、短枪支一百支,子弹五千发,手榴弹十箱。潘树臣代表全军将士向冯玉祥将军表示感谢,并请私人代表转告冯玉祥将军,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全体将士将在三日后集结奔赴张家口,并愿归冯玉祥将军辖制,一道共赴国难。
  果不其然,三日后,随着潘树臣一声令下,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在北平城北郊顺利集结完毕,便在潘树臣、龙澣文、都兴方的率领下奔赴察哈尔抗日前线。又三日后,都兴方所率先头部队终于顺利抵达张家口。冯玉祥将军闻讯,立即委派张砺生代表他步行出城迎接。不一时,潘树臣、龙澣文所率主力部队亦赶到城下。经过稍事休整,便在张砺生主持过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后,进驻城内,同时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正式改番号为抗日救国游击第一大队。

3

  其时,各路抗日英豪早已云集张家口,只等冯玉祥将军一声令下,奔赴抗日最前线。
按照事先预订的计划,五月二十四日,冯玉祥将军亲自主持召开了由各方军事首领和中国共产党代表参加的誓师大会,潘树臣、龙澣文亦代表北平抗日救国游击大队与会,会议决定,从即日起,正式组建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并公推冯玉祥将军为同盟军总司令。五月二十六日,冯玉祥便向全国发出《就任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通电》,宣布正式就任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并在电文中呼吁:“凡真正抗日者,国民之友,亦即我之友;凡不抗日或假抗日者,国民之敌,亦即我之敌。所望全国民众一致奋起,共驱强寇,保障民族生存,恢复领土完整。”
  就任的当日上午,冯玉祥便向抗日救国游击第一大队下达命令,立刻占领察哈尔省政府。接到命令,潘树臣、龙澣文迅速作出军事部署,由潘树臣、龙澣文、都兴方三人各带一队人马,分兵三路,分别负责占领省政府,解除省政府卫队武装和取缔国民党蓝衣社“张家口骡马补充所”。三路也以龙澣文一路任务最重。龙澣文不敢大意,率队出发前,甚至连和省政府卫队发生武装冲突的最坏打算都想到了。但事态发展却大出龙澣文的意料,省政府卫队甚至连象征性抵抗都没做便缴械投降了。失去卫队的保护,占领省政府自然也就不存任何悬念了。到是都兴方那路遇到了些麻烦。蓝衣社其实就是国民党早期的特务机构,就连后来的大名鼎鼎的国民党军统局局长戴笠也曾担任过蓝衣社特务处处长,军统局亦脱胎于此。一嗅到有异动,蓝衣社立刻组织起来,准备反抗。幸亏都兴方指挥得当,行动迅速有力,才使局面迅速稳定下来。
  占领省政府,事关全局。潘树臣亲自带领两名亲兵闯入了察哈尔省政府代理主席仵墉办公室。
  听到骡马补充所那边传来的枪声,仵墉就知道出事了。其实早在几天前,仵墉就料到可能要出事,哪知还等他做好充分的准备,事情就发生了。听到枪响,仵墉的第一反映就是赶快打电话询问情况,以便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但在抓到话筒的一刹那,仵墉镇定了下来:既然有人搞事变,又怎么会允许他继续对外界保持通讯联系呢?还没等他思考下步怎么办,秘书便惊慌失措地闯进来。
  “市长,不好了,外面发生兵变。”
  仵墉冷声道:“慌什么?外面的天还塌不下来。”
  “是,市长,外面发生兵变了。”
  “是哪支队伍兵变?”
  秘书摇头道:“还不知道。”用手指指头顶道:“不过,我看好像是他的人。”
  正说话间,潘树臣便带人闯了进来。
  仵墉道:“我是代理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厅厅长仵墉,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潘树臣道:“我是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抗日救国游击第一大队政治委员潘树臣,奉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冯玉祥将军的将令,前来接管哈尔省政府。希望自你以下,不要妄图反抗,以免造成不必要伤亡。”
  仵墉知道,大势已去,反抗无益,便点头道:“请便吧。”
  潘树臣遂令将二人押了出去,走到窗前,向带兵在外面警戒的龙澣文示意,可以恢复通讯了,随即抓起电话,向冯玉祥报喜。
  不一时,冯玉祥便率众赶来,当即在省议政大厅宣布,撤销原代理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厅厅长仵墉的本兼各职,并由自己亲任察哈尔省政府主席。由于大战在即,军务繁忙,恐无暇顾及政务,故又委任佟麟阁为代理主席,兼民政厅厅长,同时还任命张允荣为财政厅厅长、吉鸿昌为警备司令兼警察处长和公安局长、张砺生为警备副司令。全面接管了察哈尔省军、政、财大权。

4

  蒋介石闻讯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桌案道:“娘希匹,这个冯焕璋(冯玉祥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吓得前来呈送电文的陈布雷一哆嗦,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到宋美龄的身上。
  宋美龄抿嘴一笑道:“大令,我到认为,这是个机会。既然冯焕璋想抗倭,不妨就让他给倭寇点儿教训也是好的。”
  蒋介石盛怒之下,竟忘了顾及夫人的脸面,不暇思索地道:“妇人之见。”说完,就后悔了,唯恐宋美龄在外人面前下了台,忙稳了稳情绪,以缓和的口吻道:“夫人,倭寇欺我太甚,我又何尝不想统帅三军与倭寇决与死战?但我目前的形势是,内多掣肘,外有强敌。在政府没有彻底解决内部不稳因素之前,我们是根本无力与倭决战的。唯今之计,只宜对外隐忍,而不宜再生事端。冯焕璋身为政府要员,对政府之大政方针,是完全了解的,他之所以还这么做,无非是心怀政治野心,令政府难堪罢了。其不知他这么做,却破坏打乱了政府制定了对内对外方针大计,搞不好就会使中倭提前决战。”
  陈布雷轻咳两声道:“委座忧虑的是。可冯先生振臂一呼,云集者竟数以十万计,由此可见,民心所向,还是期冀有人站出来领导抗倭的。所以布雷以为,民心难违啊。”
蒋介石“哼”了一声道:“你就知道民心难违。这也正是冯焕璋的可恶之处,利用民心之向背,行一已之私利,置中央政府于不义之地,其居心之可恶可见一斑。”
  宋美龄道:“那大令以为,此事该如何处之?”
  蒋介石沉思片刻道:“立刻以我的口吻给冯焕璋发电,就说我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是受到了赤党分子(指共产党)之蛊惑,才做出如此不利于党国团结之举。希望他勿要错估形势,而致一错再错,应以党国团结为重,立即解散同盟军,早日赴京,共谈国事。”
陈布雷道:“委座,后几句措词,是否有些强硬?”
  蒋介石道:“该强硬的时候还是要强硬的,不给他些压力,他又怎么能就范?”
  陈布雷还想进言,但看到蒋介石面色凝重,知道劝也无益,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点头道:“是,委座,我这就去起草电文。”
  宋美龄忙道:“等一等。布雷先生,委座的意思是,该强硬的时候强硬,不该强硬的时候就不必强硬了。”
  陈布雷心领神会,展颜笑道:“是,夫人。布雷明白。待布雷起草完电文,再来请委座、夫人过目。”
  蒋介石的电文传至张家口时,冯玉祥正在省议会大厅主持召开察哈尔省新政府成立后的第一次工作会议。
  接获电文,副官不敢怠慢,急忙跑去议会厅向冯玉祥汇报。不需看电文,冯玉祥便已大致猜到电文的内容,但还是浓眉紧锁,大手扬起道:“念。”副官才念一半,便又有一副官手持电文匆匆赶来。这份却是行政院长汪精卫发来的。不问也知,这份电文也是劝冯玉祥以大局为重,早日赴京共商国事的。冯玉祥“哼”了一声道:“不用念了。我都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张砺生赶紧叫副官道:“大帅,委座那边,不回电不好吧?”
冯玉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回电何益?”冲副官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咱们继续开会。”
  待副官退出,张砺生又进言道:“大帅,话虽如此,但委座毕竟坐镇民国中枢,如不回电陈说,恐难以不受人以柄,还望大帅三思。”
冯玉祥沉思片刻道:“我冯焕璋为国抗倭,问心无愧。也罢,此事便由你会后酌情办理。”
  仅半月后,在冯玉祥的提议下,同盟军召开了第一次军民代表大会,会议由冯玉祥亲自主持,大会通过了同盟军纲领决议案,宣布抗日同盟军之实质为革命军民联合战线,以外抗暴日,内除国贼为宗旨;收复失地,对日绝交,反对妥协为口号;号召凡有志抗日救国的军民团体踊跃加入同盟军。大会还宣布成立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军事委员会,推举冯玉祥、方振武、吉鸿昌、张允荣、邓文、佟麟阁、张人杰、邱山宁、宣侠父、张慕陶、孙良诚等十一人为常委,陶新畲为秘书长,冯玉祥任主席兼同盟军总司令。
  接获前方传来电文,蒋介石正官邸主持召开一个小型军政会议,听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做形势评估,机要处不敢打扰,忙将电文送呈陈布雷。陈布雷深知滋事体大,哪敢有丝毫耽误?连忙亲自持电文送呈蒋介石。
  蒋介石一向脾气暴躁,但此番却大出陈布雷意外,看完来电,随手递与身侧的何应钦道:“敬之(何应钦字),你有什么看法?”
  何应钦连忙接过,看罢电文,皱起眉头道:“委座,看来这个冯焕璋是铁了心要和政府对着干了。”
  蒋介石道:“这事早在我意料之中,若非如此,他也就不是冯焕璋了。”
  何应钦边将电文递与他人边道:“委座,敬之以为,此事政府决不应再姑息迁就,务要态度鲜明,严厉警告冯焕璋等人,要么接受政府整编,要么将予以取缔,并予以坚决消灭之。”
  蒋介石又问陈布雷道:“彦及(陈布雷字),你也说说吧。”
  陈布雷道:“是。委座,布雷以为,冯先生振臂一呼,云集者数以十万计,这说明抗倭救亡是很能引起国人之共鸣的,在此情形之下,政府是不宜采取强硬措施的。”
  何应钦道:“依布雷先生所言,难道政府就只能听之任之了吗?”
  陈布雷道:“听之任之到也未必,但布雷以为,此事最好以政治手段化解方为上策。”
  何应钦冷笑道:“政治手段化解?你以为冯焕璋是白面书生吗?”
  蒋介石突然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不要吵了。对于冯焕璋,我是比你们了解的。要想化解此事,政治军事缺一不可。既然冯焕璋想抗倭,那就让他抗去好了。”
  何应钦急道:“委座,可是……”
  蒋介石道:“没什么可是的,倭国虎狼之国,也该给他们些颜色看着了。但对于冯焕璋,也不可听之任之。敬之,你现在是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这件事就要仰仪仗你了。开完会后,你立刻飞赴北平,提前做好军事部署,务要严密注视冯焕璋之一举一动,如冯焕璋稍有异动及不轨之行为,务须采取坚决之手段予以消灭之。另外,还要严厉告戒阎锡山、傅作义等人,对于察哈尔,务须严密封锁。就是一粒米,一棵子弹,一块银元也不许流入察哈尔。”

第十六章

1

  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的成立,不仅使南京国民政府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也使日本关东军倍感受到威胁。于是,日本关东军趁《塘沽停战协定》之利,同盟军成立未久,军事部署尚未完成之机,积极派兵向我察北、冀东渗透蚕食。继六月一派战机轰炸独石口后,又分别于六月二日陷宝昌、六月八日陷康保,妄图经张北直趋张家口,迫使同盟军不得不提前结束训练及整编。
  六月二十日,为了打破国民政府的经济封锁,为了振奋同盟军的士气,更是扩了大同盟军的影响力,在同盟军代表大会结束后,冯玉祥立即任命方振武为北路前敌总司令、吉鸿昌为北路前敌总指挥、邓文为左副指挥、李忠义为右兵副指挥,分三路,挥师察北,收复察北失地。吉鸿昌受命后,即刻率北伐。六月二十二日,北路同盟军第一梯队第五路军邓文部率先向镇守康保的伪军崔兴五部发起反击,战斗仅仅持续几个小时,崔兴五部便被击溃,康保城遂宣告光复。六月二十三日,邓文、吉鸿昌、张凌云等部直趋宝昌;李忠义部、周义宣部亦分别从张北、赤城直插沽源,对镇守沽源伪军刘桂堂形成了夹击之势。七月一日,同盟军攻克宝昌。刘桂堂摄于同盟军的声势,不敢再倒行逆施,急忙派出代表,向吉鸿昌接洽反正。沽源亦告收复。冯玉祥遂委任刘桂堂部为同盟军游击第六路司令。
  自六月二十日挥师察北以来,才不过十日,同盟军便连克三城。同盟军士气大振,稍作休整之后,前敌总指挥吉鸿昌随即便于七月四日亲自率军进抵多伦。
多伦乃察东重镇,是察哈尔、绥远、热河三省之交通枢纽,具有较高的战略地位。日本关东军在多伦驻有重兵。
  驻守多伦的乃是日本关东军茂木谦之助骑兵第四旅团及伪军索华岑部。按日本人的一惯作战习惯,每逢战役开始,都是由伪军打头阵,在前面充当炮灰。此番亦不例外,由伪军索华岑部在城外环设了三十二个据点,由日军第四旅团驻守城中。
  就在同盟军尚未抵达多伦之际,吉鸿昌便接到情报说,驻守丰宁的关东军西义第八师团已派出部队前来策应增援。日伪增援部队之先头部队已抵近滦河北岸。由于多伦城周围地形平坦开阔,是一个不利于进攻,也不利于防守的四战之地。吉鸿昌、方振武当即在大榆树沟召开军事会议,会议决定分兵三路,以张凌云部为左路,以李忠义部为中路,以刘桂堂部为右路,以吉鸿昌、邓文部为总预备队,继续向多伦城集结。同时又命令第四师徐荣华部、第五师宣侠父部急赴滦河以北阻击日伪军先头增援部队。阻援部队迅速抵达滦河以北,占据有利地形,向日伪军先头增援部队发起猛攻,经过一番激战,成功地将日伪先头部队击退。
  日本关东军自九一八事变以来,几乎在东四省没遇到过任何对手,对装备不精,训练不良的同盟军更是不放在眼里。但让关东军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支装备简陋的非政府同盟军,却在滦河以北给增援的日伪先头部队予以重创。旅团长茂木谦之助闻讯,哪还敢再大意轻敌?急忙向城内收缩兵力,意欲固守待援。
  吉鸿昌在解决后顾之忧后,随即于七月七日拂晓下令,向驻守在多伦外围的伪军索华岑部发起全线进攻。仅仅不过两个时辰,同盟军便连下两据点。

2

  索华岑惊慌失措,连忙向旅团长茂木谦之助打电话请求增援。
  “太太太太君,同盟军攻势太猛,弟兄们快顶不住了,现在已经有两个据点失守,请求太君火速派兵增援。”
  茂木谦之助大怒道:“八嘎,刚进攻就丢两个据点?这仗你是怎么指挥的?”
  索华岑哭丧着脸道:“太君,我索某对太君可是忠心耿耿啊,弟兄们也都是舍了命地跟着太君干,实在同盟军攻的太猛,弟兄们守不住啊。”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守不住也要守。丢失了外围据点,你提头来见。”
  索华岑还要诉苦,茂木谦之助那边却已经收线。索华岑举着话筒“喂”了半天,不由得额头上沁出冷汗,缓缓地将电筒放回原处。
  身边一伪军连忙问:“大哥,茂木太君那边怎么说?”
  “让我们守住。守不住让我提头去见。”
  “大哥,连关东军西义第八师团都敌不过同盟军,就凭我们这几个人,这几条枪能守的住吗?茂木太君这不是有意往死了逼我们吗?”
  索华岑突然一瞪眼,露出土匪本质,吐了口唾液,掏出腰间的手枪道:“传我命令,就说皇军援兵马上就到,让弟兄们都给我顶住,只要据点不失,皇军答应,每个弟兄赏五块现大洋。”
  “大哥,您不是说……”
  索华岑满脸苦涩地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听说日军的援兵马上就到,伪军们像是打了针兴奋剂,纷纷掉头做殊死抵抗状。可伪军们的战斗力毕竟有限,又勉强打了约四、五个时辰,眼见身边的弟兄们伤的伤,亡的亡,却仍迟迟不见日军援兵的影子,伪军们这才知道上当,再加上伪军多是家庭困难,为了生计才被迫当伪军的,谁还肯给日本人卖命?士气顿时一落千丈,竟在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内,据点便丢失了一大半,伪军几如崩溃。索华岑这回可真急了,这要让日本人误以为他是在故意放水,那还不要了他的命?急怒之下,一连亲手枪毙了几个人才算稳定住阵脚。但,据点减少,兵力收缩,对索华岑却变成了好事,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硬是没再丢失过一个据点。

3

  激战竟日,同盟军战果虽丰,却也疲态尽现。但吉鸿昌也深知,多伦之役,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若不能尽快攻克多伦,日军势必还会派兵增援;一旦日军援兵赶到,同盟军势将前功尽弃。而要攻克多伦,就势必先扫清外围据点,而越早扫清外围据点,给驻守多伦的日军心里打击也就越大,对攻克多伦的功效也就越大。
  战场之上,分钞必争。此际,同盟军虽疲,但伪军更疲。吃过晚饭,稍作调整,吉鸿昌便亲自督阵,借着夜色,再次下令向多伦外围的伪军发起进攻。战至天将破晓,同盟军已成功地将索华岑部伪军压缩在西大仓附近的外围阵地上,其余据点均告拔除。
  日军一侵入多伦,便立刻着手在外围设据点加强防守,伪军战斗力虽说不强,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才过了一天一夜,外围的据点便几乎已丢失殆尽。茂木谦之助哪敢再按兵不动?连忙趁天尚未晓之时,派出了一个日军骑兵大队急驰增援西大仓。
  盼了一天一夜,索华岑终于看到日军,激动的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就在同盟军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西大仓据点的时候,日军突然调来了三架飞机,向同盟军阵地发起了空中打击。先是高空炸弹袭击,随即是低空机枪扫射。同盟军没有战机应战,只能躲在阵地中被动挨打,眼睁睁地看着日军飞机倾泄完弹药扬长而去。同盟军爬出阵地,刚要准备冲锋,日军的骑兵大队却率先向同盟军发起了反冲锋。骑兵对步兵,无疑就是屠杀。吉鸿昌亦连忙组织好骑兵大刀队,亲自上马,擎刀在手道:
  “弟兄们,杀敌报国,只在今日。杀啊。”
  一马当先,冲向日军。主帅冲锋在前,大刀队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云霄,一鼓作气将日军骑兵击溃,要不是茂木谦之助又派来一小队日军增援,几乎差点儿就连西大仓据点也一并攻克。
  吉鸿昌知道,日伪军虽稳定住阵脚,但却并不牢固,立刻又下令向西大仓据点发起两抡连续强攻。毕竟还是日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在吉鸿昌的亲自指挥下,日军还是站稳了脚跟。
  日本人亦知,多伦城乃四战之地,即不利于进攻,更不利于防守,就更不要说守住多伦城外围据点了。既然硬守守不住,那就只有进攻。在一阵密集的炮火过后,日军再次向同盟军发起反攻,双方在阵前展开多次白刃战,直到战至下午六时许,日伪军才龟缩回城内。

4

  外围即克,同盟军做了一夜的休整,于次日拂晓,向多伦城发起总攻。
  由于受到封锁,同盟军没有攻城的重武器,只好采用最原始的云梯攀爬攻城。同盟军战士抬着云梯,呐喊着冲向多伦城,眼看就要接近城墙,守在城头的日伪军突然开火,密集的炮火如狂风暴雨般地向同盟军头上倾泻而来,硬是把同盟军的进攻压了下去。如此攻了几回,每回都是无功而返,甚至没有一次接近过城墙,反倒是同盟军战士伤亡惨重。吉鸿昌审时度势,只得暂时下令停止攻城,又令人冒着炮火将战壕向城墙方向前挖了十数米,才又再次下令攻城。攻了整整两日一夜,多伦城仍未收复。
  自出师以来,同盟军还从没遇过如此恶战,吉鸿昌不免心急,于十日夜,亲临战壕,向攻城部队慷慨陈词道:“我们这支常胜的抗日军,岂能打不下一座小小的多伦?现在咱们就组织敢死队,我打头,不怕死的举起手来。”同盟军士气大振,纷纷举拳头,誓与总指挥共进退。
  吉鸿昌解开军衣,袒露出前胸,随手接过一柄大刀,第一个跃出了战壕,呐喊着冲向城墙。主帅尚不惜命,同盟军将士自是人人奋勇。如此又反复冲锋十余次,虽多次接近城头,却终被日伪军密集炮火所逼退。吉鸿昌还待再次亲自组织将士攻城,潘树臣、龙澣文急忙上前拦住吉鸿昌道:
  “总指挥,不能再硬攻了。”
  吉鸿昌两眼喷火道:“不攻,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不就白死了吗?”
  龙澣文道:“总指挥,硬攻伤亡太大,我们消耗不起啊。”
  一句话提醒吉鸿昌,强攻既不奏效,何不设法智取?遂令部队暂时脱离火线,于阵前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商讨破城良策。
  龙澣文眼前突然一亮道:“多伦周围地形平坦开阔,即不利于进攻,也不利于防守,我军之所以迟迟难以攻克,无非是倭寇仰仗其武器精良罢了。但据我观察,守城倭寇其实也有短板,如协防伪军士气低落,与倭寇有离心倾向。我们何不利用倭伪间难以协调之隙,派人潜入城内,即便不能离间倭伪,至少也能在伪军中制造恐慌,并进一步消弱伪军的战斗力。在我里应外合,内外夹攻之下,倭寇就是再能打,毕竟人数有限,光复多伦之日可待。”
  潘树臣点头道:“办法倒是不错,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混进城去。”
  吉鸿昌道:“我有一计……”
  翌日天亮,吉鸿昌便再次组织同盟军攻城,一连数次猛攻,均未得手。最后一次进攻还没结束,日军便又派出战机对同盟军进行狂轰烂炸。经过数日的鏖战,同盟军将士早已疲态毕现,慌乱着扔下云梯往战壕中跑,日军战机便一路追踪打击,同盟军阵脚顿时出现骚动。城墙上的茂木谦之助看的真切,急令城中所有炮火对准同盟军阵地倾泻。整个同盟军阵脚都硝烟弥漫,不等烟雾消散,茂木谦之助突然下令打开城门,指挥日伪军倾城杀出,意欲一战而彻底击溃同盟军。双方在城下展开了一场白刃战,战不多时,同盟军便丢弃阵地有序地败退下来。

5

  原来,这就是吉鸿昌昨晚所说的诈败之计,借两军混战之际,让龙澣文、都兴方等人化装成伪军混进城去。也是活该关东军有此一败,自九一八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对手的日本关东军,也从未把中国军人视为对手,大意之下,竟然中计。
  龙澣文、都兴方率部混进城中,还没等审视城内环境,突然身旁冲出一名伪军,双手举过头顶,边走向茂木谦之助边道:“太君,太君,我有密报,我有密报。”
  日伪军怕是刺客,齐举枪瞄向那伪军。
  事出突然,龙澣文、都兴方也有点蒙,不知识这个自称有“密报”的伪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伪军连忙道:“别开枪,别开枪,我真的有密报,真的有密报呀。”
  日伪军眼睛齐看向茂木谦之助。
  茂木谦之助点了下头,日伪军闪开条路,但枪口仍瞄向那伪军。
  就在这一刹,龙澣文、都兴方猛然想了起来,这伪军似乎在同盟军中见过面。不用问,这伪军必是日本人按插在同盟军内部的奸细了。一旦里应外合之计被日本人获知,混进城中的弟兄性命不保不说,攻城之计也势必前功尽弃。
  紧要关头,两人不约而同地瞅向对方。都兴方轻轻眨了下眼睛,突然上前一步道:“有刺客。”拔出手枪,瞄准日军奸细就是连开三枪,枪枪击中日军奸细后心。日军奸细连哼都没哼一声便一头栽倒地下。
  看到有人开枪,日伪军只道是同盟军派来行刺旅团长茂木谦之助的刺客,齐将枪口转向都兴方。随着一阵枪声响过,都兴方胸中数弹,身躯晃了两晃便轰然倒地。
  都兴方虽然中弹倒下,但日伪军却并没有立即收枪,黑洞洞的枪口兀自指向前方,正好对龙澣文等同盟军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龙澣文无暇多想,忙边向后退边向身侧递眼色,示意大家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那一刻,似乎整个多伦城内的空气都凝结了。尤其是龙澣文,几乎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唯恐漏掉身边的半点声响。
  突然,茂木谦之助仰天大笑,双手轻轻向下按了按,示意日伪军收起枪支,傲然地朝城外看一眼,面带阴笑道:“请大家都不要慌。我早已接到密报,支那人要派刺客进城行刺。刚才的事,你们都已经看到了,刺客已经被打死,剩下的都是忠于大日本帝国的忠勇武士。支那人必败!大日本帝国皇军必胜!天皇陛下万岁!”
  索华岑诚惶诚恐地陪着茂木谦之助回到指挥部,见茂木谦之助似乎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才偷偷地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地出了口长气。
  茂木谦之助摘下指挥刀,随手将刀放在桌上问:“索司令,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索华岑毫无准备,愣了一下陪笑道:“我?还是太君英明,早就识破了吉鸿昌的诡计。”
  茂木谦之助面目冷峻道:“索司令,我问的是,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索华岑略有些摸不到头绪,迟疑道:“您不是说,早就接到密报,吉鸿昌要派刺客进城行刺您吗?”
  “你真相信我得到了密报?”
  索华岑作恍然大悟状,拔出手枪骂道:“我明白了。他妈的,这个吉鸿昌也太狡猾了,敢情派来的不止是一名刺客。您放心,太君,我这就去亲自调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给您揪出来。”
  茂木谦之助大声道:“站住。索司令,打仗是要靠脑袋的。每做一项决定,最好要先动动脑筋。”
  索华岑吓了一大跳,忙收起手枪道:“您的意思是,吉鸿昌另有诡计?”
  茂木谦之助点头道:“这回你终于学会动脑筋了。”
  “太君,不知道吉鸿昌有何诡计?”
  “现在还不知道。”
  “太君,既然您怀疑吉鸿昌另有诡计,也有怀疑的一小伙人,为何不当场将他们全部干掉?”
  “我说过,每做一项决定,最好要先动动脑筋。现在是正是用人之际,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一下子杀死那么多人,会失去人心的。”
  “太君,那那那可怎么办?”
  茂木谦之助阴沉着脸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6

  硝烟终于散尽,战场归于一片死寂。直至此际,龙澣文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想一下刚刚牺牲的战友。
  本来,按照计划,只要成功混进多伦,龙澣文就要尽快组织弟兄们脱去伪军服饰,化装成回民商贩混入市民之中。可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计划却被突然出现的日军奸细硬生生地打乱了。仅从茂木谦之助的阴笑中,龙澣文便感到了一股寒意。果然,几乎就从那一刻起,龙澣文似乎就感觉到有一双阴险的眼睛在背后时刻地监视着他。尽管还无法知道背后的那双眼睛躲自何处,但龙澣文心中明白,这双阴险的眼睛必定是来自于日本人。也正是在背后突然间多出的这一双阴险的眼睛,才使龙澣文率领的这支化装成伪军混进多伦城的同盟军一下子从暗处落到了明处。
  但龙澣文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好的机会,茂木谦之助为什么不但不下令开枪,而且事后还不做出任何补救措施呢?难道茂木谦之助还另有诡计,只等着他率领着弟兄们往里钻?
  自决意退学北上抗日,龙澣文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他却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去死,至少也要像刘致立、巩义、都兴方一样,死得其所。更何况自从化装成伪军混进多伦城的一刻起,他就成了同盟军插入日伪军内部一把尖刀。为了让这把尖刀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他也没有理由去死。现在,他必须要克服一切困难,想尽一切办法保全弟兄们直至攻城战役再一次打响。否则,他的好兄弟,他的好同窗,他的好战友都兴方以及数以千计的同盟军战士就白死了。为了不让他们白死,为了能让他们含笑九泉,他龙澣文也必须活下去。
  可那双来自于日本人的阴险眼睛正在盯着他,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底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没有办法。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思之再三,似乎除了以静制动外,再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随同龙澣文混进城的弟兄总共也不过四十几人,可让他做梦也没会想到的是,还没等潜伏到攻城战役再次打响,他最得力的助手都兴方就牺牲了。虽说打仗就避免不了有伤亡,但都兴方牺牲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尤其是在形势如此不明的情况下,让他身边连个商量计议的人都没有。
  可时间紧迫,形势逼人,真正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龙澣文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做过多的周密考虑。唯今之计,只有迅速决断,才有可能乱中求胜。但,迅速决断,说来容易,真正实施却也并非易事。尤其是在别人的眼皮底下,绝容不得有半点闪失。于是,龙澣文迅速地判断了一下形势,立即决定采取三条紧急措施,以防止四十几个弟兄被日本人一网打尽。一,将四十几个弟兄平均分成四个小组;二,各小组间保持一定距离,无要事,任何人不得私自联系勾通;三,一切行动都必须服从指挥。
  尽管措施显得多少有些被动,但实际上他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剩下的也只有等待了。等待第二天攻城战役再次打响。

7

  这一夜,龙澣文紧张的几乎连眼皮都没敢眨,并多次借着在城头巡视的机会,不时地告诫弟兄们,千万不可放松警惕。
  其实,就是龙澣文提醒,弟兄们心中也有数。几乎所有弟兄,即便是打瞌睡时,也没人敢轻易离开过手中的枪枝。
  好在,夜再漫长,也终有尽头。
  可眼见东方现出一缕曙光,龙澣文的心中竟然越发紧张了。毕竟按照计划,同盟军很快就要对多伦重新展开进攻,能否有效配合,就要看他把握战机的能力了。这也是龙澣文第一次真正地独立指挥一支军队作战。
  原来,那一缕曙光其实就是同盟军向多伦城发起全线总攻的信号。等日伪军反应过来,同盟军攻城大军的上百付云梯已经支到城墙上。枪炮声顿时响成了一团。
  听到枪炮声,茂木谦之助便知道,决战这天终于到来了。尽管他还是从骨子瞧不起中国军人,但还是急匆匆地赶到城头,亲自指挥日伪军守城。
  索华岑早已闻声先赶到城头一步,看到同盟军攻城的声势,便有一种不祥之感,竟立在城头张大嘴巴半晌无言,直至听到茂木谦之助在身后叫他,才慌慌张张地转身迎过来道:“太太君,同盟军又开始攻城了。”
  茂木谦之助冷声道:“又不是头一次,你慌什么?”眼睛向龙澣文等人一瞥,压低声音道:“那边一直没有异动吗?”
  索华岑摇头道:“没有。”
  茂木谦之助“哼”了一声道:“现在情势危急,不能让他们再活着了。”
  索华岑掏出手枪道:“明白。”
  茂木谦之助忙又叫住索华岑道:“八嘎,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除掉他们,不能用枪,更不能制造哪怕是一点混乱。”
  龙澣文突然发现,有一伙伪军不但不参与守城,反而偷偷地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龙澣文心头一惊,暗想:八成是倭寇已决定对自己下手了。虽说还咬不准,但值此关键时刻,也不得不及时做出反应了。突然转过身来,枪口对准索华岑胸口就是一枪,同时还高喊:“同盟军进城了!”
  伪军本就有些动摇慌乱,一听说同盟军进城了,也辩是真是假,纷纷扔下枪支就往城内逃。
  茂木谦之助大惊,忙四下张望寻找索华岑。可哪里还有索华岑的影子?气急之下,亲自挥刀,接连砍翻两名伪军,以图稳住阵脚。但龙澣文那边一开枪,就等于向弟兄们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四十几人齐把枪口对准日伪军,边打边喊:“同盟军进城了!”城头上早已乱成一团,哪还是他砍翻两名伪军就能控制的。
  关键之时,到底还是关东军有战斗力,茂木谦之助劈手从一日军手中夺过一条枪,一手端枪,一手持指挥刀,亲自率警卫班扑向龙澣文。
  但,不论日本关东军的武士道精神有多强,此时都已为时已晚。
  总指挥吉鸿昌早就对此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论有无内应,都要势必在今日攻破多伦城。故此,从一开始攻城,吉鸿昌便亲自赤膊上阵,带头冲锋,趁着城上乱局,手提大刀率先登上了多伦城。多伦日军本就不多,之所以尚能坚守,无非是仰仗武器精良罢了。如今同盟军登上城头,日军火器已失去优势,双方变成短兵相接,同盟军人数优势立现,又经过数小时巷战,残敌遂夺路向东北方向逃窜。多伦城遂告收复。

第十七章

1

  收复多伦,乃是自九一八事变以来,中国军队首次从日军手中收复失地。不但同盟军士气空前高涨,消息传出,国人也倍感欢欣鼓舞,各抗日团体及海外华侨纷纷发来贺电,并吁请国人及旅居海外的爱国侨胞给民众抗日同盟军以军饷支援。吉鸿昌更是意气风发,部队在稍事休整后,随即率部离开多伦,准备继续东征,收复东三省。
  但实际情况却是,同盟军在连克察北四县后,由于战略物资耗耗巨大,同盟军其实早已经处于缺粮少弹,无饷无衣的尴尬境地,再也无力继续东征了。
  原来,自同盟军成立,就被以蒋介石为首的南京国民政府视为心头祸患,必欲除之而后快。可同盟军是以抗日救国为宗旨,在国内占有绝对的舆论高地,虽犯国民政府之大忌,国民政府却也不敢立即取缔同盟军,只好一方面在法统上否认同盟军的合法性,断绝内地与察哈尔省的一切联系;一方面调集军队,随时准备军事围剿同盟军。同时,蒋介石还派出大量政客及间谍,对同盟军各部进行分化和收买。不久,冯占海、李忠义、鲍刚、檀自新等人便或明或暗地“归顺中央”。同盟军的困境便可想而知了。即便如此,蒋介石也丝毫没有减少对同盟军施加的政治压力。就在同盟军光复多伦不久后,便在庐山牯岭公然发表谈话说:“多伦没有日本人,哪里会打仗呢?既没有打仗,怎么会有伤亡的人呢?这分明是冯某人被共产党包围在那里造谣言。”并联合汪精卫向冯玉祥提出四项最后通牒:一,勿擅立各种军政名义;二,勿妨害中央边防计划;三,勿滥收散军土匪;四,勿用共匪头目,煽扬赤祸。
  对蒋汪的联合通电,冯玉祥气愤已极,分别于七月三十日和七月三十一日向全国及蒋介石发表通电,驳斥了蒋介石有关多伦的言论,并同时断然拒绝解散同盟军。
由于收复察北四县后,同盟军在国民心目中的地位得到大幅度地提升,使蒋介石感到自己的政治威望受到损害,遂下决心,配合日伪军,解决同盟军问题。
  八月八日,日本关东军再次分两路入侵察东。在此危急之际,国民政府非但不给同盟军以任何支持,反而命令庞秉勋、关麟征、商震等部配合关东军,随时准备对同盟军发动进攻。吉鸿昌率部奋力抵抗,虽暂时迟滞了日军的攻势,但由于缺枪少弹,经费破产,处境越发艰难。鉴于现况,冯玉祥不得不于八月十四日派人和国民政府接洽,宣布抗日同盟军即日起归顺国民中央政府,他个人辞去同盟军总司令一职,并同时解散同盟军司令部。各部任由去留。不久之后,冯玉祥便返回泰山继续隐居。
  同盟军的成份本来就比较复杂,几乎完全是凭借冯玉祥的巨大个人威望,振臂一呼,汇集而成,即便如此,在冯玉祥尚未宣布离职,同盟军主力也大多是冯玉祥西北军旧部的情况下,在蒋介石的威逼利诱下,还是有许多人或明或暗地投靠了蒋介石。可如今连冯玉祥都顶不住压力宣布离职了,同盟军各部去留自是可想而知了。

2

  电文传至前线,吉鸿昌不由扼腕长叹道:“同盟军休矣。”
  但吉鸿昌却不敢立刻公布电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公布电文对前线将士们意味着什么?
  当日傍晚,吉鸿昌不顾将士反对,下令对日伪军展开全线反攻,将日伪军压缩回阵地后,才趁着夜色迅速脱离战场。
  接到撤退命令,龙澣文急了,连忙亲自跑到吉鸿昌面前,声嘶力竭地劝道:“总指挥,不能撤啦!一旦撤离阵地,多伦恐将不保矣!”吉鸿昌苦笑一声,将电文递给龙澣文。龙澣文接过一看,也不由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不其然,日伪军于次日占领同盟军阵地后,便迅速挥师多伦,仅仅半日之后,多伦城便再度沦陷。
  而此刻,同盟军已经无瑕多顾。一夜之间,竟退了数十里之遥,直至脱离险地,才驻扎下来。即便如此,吉鸿昌也不敢稍有大意,不顾将士们行军疲劳,紧急召集各部军事主官开会,并通报了冯玉祥去职的消息。
  闻听冯玉祥去职,会场立时一片哗然,随之竟变成了骚乱,本来就各怀异心的各部将领也纷纷露出本来面目,想继续抗日者有之;想归顺中央政府者有之;想啸聚山林者有之;甚至还有人喊出,既然政府都不主张抗日,不如大伙干脆投降日本人算了。好好的一支抗日同盟军,几乎已作鸟兽散,就连吉鸿昌这般铁打的汉子也不禁感到有一丝悲怆。
  潘树臣可真急了,要知部队散起来容易,想再聚就难了。情急之下,掏出手枪,朝天连开了数枪,才稳住乱局。
  门外警卫听到枪响,还道里面有人反叛,纷纷持枪闯了进来。一刹那,仿佛将要发生兵变一般,惊的各部将领变颜变色,摸不清头绪。
  潘树臣大步走向台前,对闯进来的警卫道:“这里没事,你们退下。”
  警卫们更是摸不清头绪,齐把眼神投向吉鸿昌。吉鸿昌轻轻地挥了挥手,警卫们才在疑惑中鱼贯而出。
  潘树臣双臂一扬道:“同志们,请听我一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同志今日聚集在一起抵抗日寇决不是为某个人?更不是为了南京中央政府?而是为了我中华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不做亡国奴。我们决不能因为某个人的去留便自毁长城,把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抗日武装自行解散。同志们呀!你们都应该清楚,人散了容易,再想聚可就难了。聚在一起,我们就是一支谁也不敢轻视的抗日武装,一旦散了,我们就什么也不是,我们就只能被动地任人宰割了。”
  吉鸿昌精神亦是一振,朗声道:“树臣兄说的不错,我吉鸿昌今日之所以舍身抗日,决不是为了哪个人,更不是为了中央政府,而是为了我中华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不做亡国奴。今日我意已决,矢志抗倭,誓复东三省。”
  后方站起位将领叹息道:“总指挥之志虽然可嘉,可不知总指挥想过没有,冯先生在时,我同盟军尚且如此困顿,而如今冯先生已然弃我等而去,我等困顿之局必然会有增无减,现今别说抗倭了,只恐自保也成问题。”
  事情本就摆在哪里,立刻引来一片赞同之声。各路将领亦纷纷起身诉苦,表示同盟军已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了。言外之意,似乎大都主张同盟军解散。
  龙澣文突然起身道:“各位弟兄,我们当兵打仗,连死都不怕,吃点儿苦算什么?反正我龙澣文只认准一条,谁抗日我就跟着谁干,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总指挥,您只管下命令吧,我龙澣文此生跟定您了,不收复东三省,誓不为人。”
  吉鸿昌点头道:“好。承蒙各位弟兄抬爱,我吉鸿昌就却之不恭了。但,人各有志,不必勉强。愿意跟着我吉鸿昌抗倭的,我吉鸿昌双手欢迎;不愿意跟着我吉鸿昌抗倭的,我吉鸿昌也决不强留。只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不管愿不愿意跟着我吉鸿昌抗倭,都不许投靠倭寇当汉奸。谁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投靠倭寇当了汉奸,那就是和我中华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过不去,和我中华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过不去,就是和我吉鸿昌过不去。日后战场上有缘相见,休怪我吉鸿昌不留情面。”
  话虽如此,但见吉鸿昌说的掷地有声,那些有心想离去的将领硬是没敢妄动。
  吉鸿昌情知人心已散,强留住人亦无大益,便又缓和了口气道:“各位请放宽心,我吉鸿昌说话算数,只要不去当汉奸,别管你投奔中央军也好;投奔共产党也罢;还是上山去做土匪,我吉鸿昌都还认你做兄弟。愿自谋去路的,请别在犹豫,以免误了各位的远大前程。如若三心二意迟疑不走,过了今日午时再走,可休怪我吉鸿昌按军法行事了。”
  会场立时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尽管想走者众,但在谁也摸不清吉鸿昌底牌之前,谁也不敢充当出头鸟。许久,终于有人怯生生地站起来走向门外,立时引发蝴蝶效应,随之站起来一大半,蜂拥着逃离会场。
  潘树臣掏出手枪大喊:“站住。”
  吓得逃离会场的将领立刻停住脚步。
  吉鸿昌却道:“树臣兄,我刚才说过,人各有志,不必勉强。人心都走了,强留下人何益?让他们去吧。”
  潘树臣道:“总指挥……”
  吉鸿昌挥手道:“不必多说了,让他们去吧。”
3

  会场清静下来,吉鸿昌环视一周,傲然概叹道:“我吉鸿昌今生今世能有你们这些生死弟兄相佐,虽百死无憾矣!”顿了一顿,继道:“现今形势紧迫,不知各位都有何高见?”
  潘树臣道:“总指挥,冯先生去职,同盟军之帜已倒。古语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故此,我认为,现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改弦易帜,重新树起旗帜,继续与日伪及蒋介石斗争。”
  龙澣文道:“我认为,正名虽然重要,但却不是当务之急。现今当务之急应是迅速转移,以确保部队之安全。”
  潘树臣道:“不及时正名,便无纲领可言,将士便不知道为何而战。”
  龙澣文道:“现今局势复杂,我部四面受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此时易帜,岂不是授人以柄,自取灭亡吗?”
  吉鸿昌点头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处之?”
  龙澣文道:“冯先生去职,对同盟军的打击太大了。以我部现有的实力,别说再战,就是自保也稍嫌不足。我认为,为今之计,只有广泛联络愿意继续抗日各部,壮大自己,才有可能再现同盟军昔日之辉煌。”
  潘树臣道:“现今鱼龙混杂,人心叵测,只恐愿意继续抗日者不多。”
  龙澣文道:“不管多寡,就是有一人个人也要争取过来。”
  吉鸿昌道:“你认为应该首先争取谁?”
  龙澣文道:“总司令现率部屯驻张北,我部何不赶去会师?”
  潘树臣道:“赶去张北,一旦总司令反目,我部岂不是自投罗网?”
  龙澣文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总司令决不会与我反目。况且,现今之形势,我部也只有去张北方向可去。若总指挥心存疑虑,我愿率一队人马先行,总指挥可亲率主力至独石山听候我的消息。”

4

  数日后,吉鸿昌率部安全抵达独石山。安下营寨后,却迟迟得不到龙澣文的消息,潘树臣不由心急,急去找吉鸿昌,力劝部队赶快转移。吉鸿昌心中更急,但他却怎么也不相信方振武会一点不念旧情,坚持要再等一日。一日后,仍没有消息,吉鸿昌也有些吃不准了,逐令部队收拾行囊,准备转移。一切收拾停当,吉鸿昌却又迟疑了,潘树臣再劝,吉鸿昌毅然地道:“部队原地待命。无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天将傍晚,张北方向突然出现一支小分队,为了安全起见,潘树臣急忙派出一队人马迎上去打探,不久传回消息,却是方振武的先头部队,特意赶来与吉鸿昌部汇合的。潘树臣唯恐有诈,急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吉鸿昌却哈哈一笑,挥手道:“树臣兄,你多虑了。”不再理会潘树臣苦劝,慨然走出营寨迎接方振武。
  情势如此危急,方振武居然亲自赶来会师,让吉鸿昌深受感动,紧紧握住方振武的手,竟半晌说不出话来。休息一日,第二天一早便召开了由双方主要军事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会上诸将领言及多伦再次沦陷之事,无不人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和南京国民政府绝决裂。大势至此,龙澣文也只能委婉说,他不反对与南京国民政府绝决裂,但目前同盟军处境维艰,不宜树敌,希望各路三思。怎奈各部将领对蒋介石分化打击同盟军而使抗日大好形势灰飞烟灭之事成见极深,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理性建议,遂决定更名为抗日讨贼军,宣布一边抗日,一边讨伐独夫国贼蒋介石。并共推方振武为抗日讨贼军总司令,吉鸿昌为抗日讨贼军总指挥。事已至此,龙澣文也只有仰天长叹的份了。
  现在终于该沦到蒋介石笑了。
  接到同盟军易帜电文时,蒋介石正在主持军事会议,听机要副官念完电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盟军居然敢公然地改弦易帜讨伐中央政府。亲自要过电文,一字不漏地看了一回,这才露出一丝冷笑道:“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哼”了一声,随手将电文放在桌上,继续道:“据我所知,吉鸿昌早已受到共党赤化,成为赤党之秘密党员了。”
  何应钦亦附和道:“其实,所谓的抗日同盟军,就是共党操控的一支叛逆武装。据可靠情报,方振武、龙澣文等人也深受赤党影响,现其骨干成员潘树臣就是赤党察省书记。”
  蒋介石道:“收编同盟军的工作进展怎么样了?”
  何应钦道:“按委座指示,大部都已完成,唯有顽固赤党分子不肯接受收编。”
  蒋介石点头道:“对于那些冥顽赤党分子,勿需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第十八章

1

  方振武、吉鸿昌虽然会师,但总兵力却已锐减至不足万余人,仅凭这点兵力,抗日讨贼军已无法在察省立足,经过协商,两人决定兵分三路,挥师南下北平,占领《塘沽协定》所谓的非武装区。
  《塘沽协定》本是日本人为了进一步侵华而逼迫国民政府签订的城下之盟。在非武装区内,日伪及国民政府都没有驻军,只有少许军警在非武装区内维持秩序,哪能经的住抗日讨贼军的进攻?不过数日,便已连下怀柔、密云等县,兵峰直逼北平。
  日本关东军一向视非武装区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哪容抗日讨贼军染指?立即向抗日讨贼军发出威胁,令抗日讨贼军限期离开,否则将予以“消灭”。蒋介石更是慌恐,唯恐抗日讨贼军坐大,连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命令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立即派兵围剿。
  何应钦没敢妄动,在派人取得日本关东军谅解的情况下,才下令军事围剿。很快,庞炳勋、商震、关麟征等部便进入了非武装区,向抗日讨贼军发起进攻。在兵力、装备悬殊的情况下,抗日讨贼军几经转战,主力部队最终还是在昌平大小汤山一带陷入国民政府军的重围。方振武、吉鸿昌情知大势已去,再做抵抗也只能徒增抗日志士的伤亡,遂决定接受国民政府收编。方振武、吉鸿昌在去商震司令部谈判时遭到扣押,随即被押往北平,但由于商震的暗助及押送士兵对抗日英雄的敬仰,遂成功化妆脱险。
  脱险后,方振武经天津流亡欧洲,继续从事抗日活动。七七事变后,由欧返国,向国民政府请缨未果,被迫赴港隐居。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方振武决意回国参战,不幸在广东被国民党军统特务秘密逮捕后杀害。
  吉鸿昌脱险后,一直在天津秘密从事抗日活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晚,吉鸿昌在法租界秘密开会时,被天津法租界工部局逮捕,不久,被引渡至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十一月二十四日,北平分会军事法院以叛国罪和叛党罪宣布判处吉鸿昌枪决。吉鸿昌临死前说:“我为抗日而死,不能跪下挨枪,我死了也不能倒下!给我拿个椅子来,我得坐着死。”“我为抗日死,死得光明正大,不能在背后挨枪。你在我眼前开枪,我要亲眼看到敌人的子弹是怎样打死我的。”

2

  听说方振武和吉鸿昌去商震司令部谈判,潘树臣激愤之极,当即找到龙澣文道:“队伍既然已经拉起来了,就决不能轻易解除武装。现在总司令和总指挥在商震处谈判,料想敌军不会想到我会趁此时机突围,我已经组织好一支敢死队,准备等到天黑之后突出重围,不知你愿不愿意参加?”
  龙澣文明知突围无望,但想到当初是和潘树臣一同投奔同盟军抗日的,不忍心背离,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潘树臣大喜,他之所以在此刻冒险来找龙澣文,其实更多的是想借重龙澣文的军事指挥能力。
  经过密谋,两人决定,分兵两路突围。计议已定,两人便分头做准备。及至傍晚,商震的收编大员赶来,正自整编之时,两人突然率部发难。不料商震对此早有预防,潘树臣刚率部冲至国军阵地前,便被乱枪打死。
  龙澣文暗自叫苦,连忙改变计划,化整为零,分头突围。但在国军严密布防之下,突出重围者也不过五、七人。凭这几个人,这几条枪,当土匪也嫌不足,沉思一回,似乎也只有丢下枪械,各奔前程。

3

  数日后,龙澣文偷偷潜入北平,也不敢去陶晟家里,便直接去了学校。校门外似无多大变化,但龙澣文总觉得有几人形迹可疑,为了不给学校添麻烦,更为了自身安全,龙澣文没敢冒然进去找人,一直等到陶晟、邵小梅下班,才偷偷跟在两人身后,走到一个僻静所在,才敢出来相见。
  邵小梅又惊又喜,一把抓住龙澣文的手臂道:“澣文,真的是你?”
  陶晟连忙将手指放到嘴边,“吁”了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两人引着龙澣文穿了几条小巷,来到一处宅子前,对过暗语之后,才入住进来。直到此刻,两人才问起潘树臣和都兴方。提及两人,龙澣文早已是潸然泪下,哽噎了一回,才将两人牺牲的经过简要讲述了一遍。邵小梅切齿道:“没想到抗倭大好形势,就这么葬送在蒋介石这个独夫国贼之手。”
  陶晟亦叹息道:“蒋介石早在四一二时就已叛变革命,但谁承想到,这独夫国贼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扼杀我抗日武装,做出如此之亲痛愁快的事情来。”顿了一顿又道:“据内线消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已经下达密令,悬赏五千块大洋买你项上人头,你再留在北平已不安全。根据上级指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会设法把你安全送到苏区去。”
  龙澣文道:“是送我去苏区打内战吗?”
  邵小梅道:“不是我们想打内战,而是有人逼着我们打内战。”
  龙澣文道:“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也懒得懂,但我却知道,国家多难,民族多舛,我们应该放下成见,一致对外,否则,损失的只能是中国人自己的国防力量。”
  邵小梅道:“澣文,你太偏激了……”
  陶晟拦住邵小梅道:“算了,既然澣文兄不愿意去苏区,我们就不必勉强了。只是现在再留在北平也实在太危险了,不知道澣文兄可否另有去处,我们愿协助澣文兄前往。”
  龙澣文略一沉思道:“我想先去上海。”
  陶晟点头道:“好,我马上向上级汇报,会尽快设法安全送澣文兄去上海。”
  三日后,陶晟果然亲自来接龙澣文至北平站。一上黄包车,却见艾美玉也在,龙澣文还以为艾美玉是来送行的,也不以为意。直至行至站前,陶晟才掏出两张北平至上海的火车票,边递过来边压低声音道:“为了澣文兄的安全,组织上决定,派艾美玉与澣文兄假伴成夫妻,一路护送你去上海。这是火车票,请澣文兄收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便再远送了,请澣文兄一路保重。”龙澣文点头,携艾美玉走下车,在回头的一刹,不觉眼圈红润了……

4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缓缓驶入上海站。艾美玉挽起龙澣文的手臂,又亲自将龙澣文送至公共租界才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澣文,临行时,陶晟再三叮嘱,你与伏氐实业有限公司少东家是同窗,伏家在上海虽鲜涉官场,但以伏家在上海的影响力,或可危急之时能救你一命,所以建议你在上海时最好住在伏家。
  龙澣文点头道:“也请代转,多谢陶晟兄挂怀。”
  “澣文,请多保重。”
  “请各自珍重。”
  再次回到上海,虽属故地重游,但对龙澣文来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想当年,意气风发,为时代骄子;可如今,竟成为丧家之犬,形同亡命。时世变幻,竟至如斯。感慨一回,才拎起行李,步行至伏公馆,不知不觉又想起伏震远辜负邵小梅的事来,犹豫了一回,还是毅然离去,随意寻了家旅馆住下。
  旅馆老板是个矮胖子,见有客人上门,喜得连忙迎出柜台,直至亲自拎着行李将龙澣文安排停当,才躬腰陪笑着离去。老板的热情,也让龙澣文倍感亲切,倒在床上,便有了一丝踏实感,本想在床上小酣片刻的,不想一觉醒来,竟然已是第二天天亮。龙澣文伸了个懒腰,但觉浑身上下各关节都酸痛,要不是腹中饥饿难忍,真想再赖在床上睡上一天。如此又躺了半晌,才懒洋洋地爬起床来洗漱。洗漱完毕,活动了下筋骨,感觉身子不再沉重,才喊老板要了碗打卤面。
  不一时,打卤面做好,老板亲自端来。谢过老板,龙澣文突然问道:“我听说上海抗倭救国团体众多,不知这附近可有么?”
  老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打开门,向走廊望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这里是租界区,比不得别处的。一旦生了事端,我是生意人可惹不起。也不是我不爱国,实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我开这小店糊口呢。小兄弟实在想问,我倒也知道一个地方有,好像是察哈尔闹同盟军哪阵子成立的,是个专门为抗倭筹款的。只是闹出事来,你可千万别说我告诉你的。”
  龙澣文心中便是一动。经过同盟军之变,龙澣文已深知筹款的重要性,若无充足的粮响作后盾,抗倭救国恐怕只能是一句空话。吃过面后,便径直按老板所说之处去寻。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便看到那家商务会馆,只是门口戒卫较严,才靠近前,就有人过来阻拦。龙澣文无奈,只好退到一边等待时机。正自思量无计之时,突然,一辆轿车急驰而来,刚好停在了龙澣文身侧。车门一开,走下一人,一把将龙澣文的手臂抓住道:“澣文兄,你怎么回来了?”

5

  龙澣文吓了一跳,注目一看,原来抓他手臂之人竟是伏震远。龙澣文脸色微变,刚要挣脱手臂,猛然想到伏震远这人虽有些不屑,于民族大义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没准他也是这个以筹款为主要目的的抗倭救国组织成员,正好借助他进入会馆。于是,勉强换副笑脸道:“我是昨天刚回来的。”
  伏震远脸上突然浮现一屡红晕道:“回来为何不来公司找我?小梅、兴方还好吧?”
龙澣文长叹一口气道:“小梅现在北平,已成了教书先生。兴方就一言难尽了。”
  伏震远心中一动,一股不祥之感涌向心头,不觉眼圈儿有些红润,搂住龙澣文的肩头道:“咱们进会馆再慢慢说吧。”
  果不出龙澣文所料,伏震远还真是这个以筹款为主要目的的抗倭救国组织成员。听说都兴方牺牲,伏震远伤感一回,突然起身拉住龙澣文的手道:“澣文兄,我为有你和兴方这些血性同学而骄傲。不瞒澣文兄,我在这里也组织成立了一个上海实业救国会,号召实业界筹集粮饷,以抗暴日。澣文兄来的可人谓是正当其时,一会儿我们就有一个集会,澣文兄正好把同盟军之壮举讲给我们听听。”
  从会馆出来,天色已经很晚,龙澣文本欲回旅馆居住,伏震远却坚决不肯,硬是将龙澣文拉到伏公馆。龙澣文身上盘缠本就不多,长住旅馆也不是办法,只好顺水推舟,住进了伏公馆。
  翌日一早,伏震远刚刚起床,还没及洗漱,段管家便跑来通报说:老爷召他即刻到客厅去一趟。伏震远心中怪异,却也没多想,便随段管家去了,一进门,居然发现里面还坐了位陌生的青年军官。经伏少甫介绍,伏震远才知,这人居然是国民党蓝衣社驻上海的许副处长。
  许处长笑容可掬,伸手从上衣口袋中掏一张照片,递给伏震远道:“伏少爷,不知可认识此人否?”
  伏震远接过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照片上正是龙澣文,忙问道:“不知许处长这是何意?”
  许处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伏少爷,现在的世道很乱,人心不古,可千万不要误结匪类呀!比如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受赤党赤化的危险分子。有人举报说,他现在贵府,我虽然不信,但总还要做做样子,以堵他人悠悠之口啊。”
  伏少甫赶紧陪笑道:“许处长,我伏家可一直是本分的生意人啊,你可千万不要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诽谤之言啊。”
  许处长道:“那是当然。我公事已了,就不再叨扰了。”
  伏少甫道:“岂敢,岂敢。那就恕不挽留了。”
  送走许处长,回到客厅,伏少甫的脸便黑了,指着龙澣文的照片问道:“你给我说句实话,这个人到底在没在咱家?”
  “爸,您听我解释。”
  伏少甫急道:“你不用解释,我只问你他在没在咱家?”
  “我在。”
  伏少甫顺声望去,却见龙澣文已出现在门前。
  伏震远急忙挡在龙澣文身前道:“爸,您听我说。”
  伏少甫冷冷道:“都到现在了,你还用解释吗?”
  龙澣文上前一步道:“是没什么解释的了。不过,请您放宽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龙澣文决不会连累伏家任何人的。我这就出去自首。”
  伏震远急道:“澣文兄,请留步。国家多难,民族维艰,爸,您难道真就忍心让我中华仁人志士遭难吗?”
  伏少甫叹息道:“国家多难,民族维艰,我岂不知国家需要热血男儿吗?只是一直以来,我伏家一直以工商业立足,自古富不与官斗,你却偏要与官斗,你想一想,我们与官斗的起吗?”顿了一顿,又叹了口气道:“事到至此,我伏家也保护不了你了。也罢,我就拼上一回。震远,你马上开我座车护送龙公子去火车站。不管车开往哪里,只要有票就买,越里离开上海越好。”
  “爸……”
  伏少甫却闭上眼睛,缓缓地向外摆了摆手。
  上海站前人流如织,伏震远注视着窗外,仿佛车前车后所有人都好像特务。直到马上就要停止检票,伏震远才决定亲自陪同龙澣文下车。龙澣文刚走下车,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两名黑衣汉子,同时将枪口对准龙澣文,一连就是数枪。
  但见龙澣文胸前泛起几朵血红色的梅花后,便晃了两晃,一头载到在地下……
第二部

第一章

1

  这一年,福州的天气有点儿异常,甚至在进入冬季之后,天上还飘过几朵雪花,将本来就地处亚热带的福州城点缀的透出些许怪异来。伏震远就是在这个天气有点儿异常的时刻来到福州的。
  伏震远来福州的目的就是想参军,想参加十九路军,为死难的龙澣文讨个说法。
已经过去许多天了,可直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上海火车站前的那一幕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伏震远知道,这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正所谓是: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
  那天,本来一切都很正常,至少在驱车离开伏公馆,甚至在驱车驶向上海火车站的公路上,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正常的让伏震远都感到有些惊诧。以至于到了火车站前,伏震远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接下来是段管家下车去买车票,随即是持票后焦虑地等待,等待着列车进入站台的那一刻。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人无法不产生怀疑,顺利的让人无法不产生焦虑。既然蓝衣社的特务已经知道龙澣文就在伏公馆,他们为什么会毫无作为作为地任由龙澣文顺利地离开伏公馆,并安全地离开上海呢?似乎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一切一直在蓝衣社主导下。
  可蓝衣社又是怎么知道龙澣文住在伏公馆的呢?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告密。
  一想到有人告密,伏震远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告密者居然……
  伏震远简直有些不寒而栗,如果告密者真的是他,只怕龙澣文这条命早已经被捏到他人的手掌之中了。只是事到如今,龙澣文似乎除了想办法尽快离开上海外,几乎再无他法可想。再透过车窗,看到在车前车后走过的行人,仿佛便都有了一层神密感。
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伏震远也只有硬着头皮送龙澣文离开上海了。
龙澣文似乎也有预感,下车前还笑着拍了下伏震远肩头。伏震远一把抓过龙澣文的手掌说,我送你上车。
  但,最终,伏震远还是没有保住龙澣文。
  就在龙澣文打开车门,走下汽车的一瞬间,一切便都结束了。

2

  伏震远怎么也想不通,抗倭救国,何以致死罪?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却是,龙澣文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手中,却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再联想陶玉娥、刘致立、巩义、都兴方等等等等,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像儿时游戏时,吹向天空中的肥皂泡一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他的内心深处便隐隐地感到痛楚。
  人云:逝者已逝,生者当如斯。可当你亲身经历过,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从你身边非正常地逝去的时候,你还有可能做到“生者当如斯”吗?答案是:
  不能,至少伏震远就不可能做到。
  痛过伤过之后,伏震远甚至没想过和家人打声招呼,便毅然决然地坐上了南下的列车,来到了福州。
  来福州前,伏震远曾经打算直接去投奔戴戟的,可到了福州后,听说十九路军正在征兵,便改变了主意,打点好行装,赶去应征。
  征兵站前,早已经排起了数条长龙,伏震远便找了一条较短的排在后面。
  其时征兵,极为简单,一般身体健壮男丁,到召兵处录了姓名籍贯,几乎便可领军装到新兵营报到军训。之所以如此,虽说与国家积贫积弱有一定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华夏大地仍处在动荡之中,各路军阀为了一己之私利,争相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所致。故此,很快便轮到了伏震远,报了姓名籍贯,刚到旁边领了军装,就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伏震远转过身一看,唤他之人竟然是仲维国。
  却原来,此时的仲维国已因军功升为十九路军某部的上尉营长,此次十九路军召兵即由仲维国现场主持。但仲维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老同学,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少东家居然也会跑来应征。也正因此,仲维国无意间看到应征队伍中有一人像伏震远,竟没敢马上过来相认,甚至在喊过一声伏震远后,当伏震远转过身时还有些不大敢相信是真的。
  “维国。”
  直至听到这一声,仲维国才敢相信是真的,一把抓住伏震远的手臂,欣喜若狂道:“真的是你呀,震远。你是什么时候来福州的?咋来到福州也不说来找我?”
  伏震远脸色微微一红道:“我怕你军务繁忙,所以没敢去打扰。”其实是伏震远压根儿就没想起过仲维国。
  仲维国哪知伏震远心里想的是什么,拉着伏震远的手就不放,道:“震远,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咱们俩是什么交情呀?是淞沪会战时,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战友;是大学时的同窗,我就是再怎么忙,也不能慢怠了你啊。啥也别说了,赶快随我去军营。你还不  知道吧,当年的叶副官已经成了少校团长了。他见到你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伏震远面有难色道:“现在?这……这……这恐怕有些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直至此时,仲维国才发现伏震远怀中捧的那套新军装,迟疑地指着军服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3

  其实,即便伏震远不亲口说,仲维国也已然清楚,伏震远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利用人际关系,而是想要凭着个人的实际能力,从一名普通的列兵开始做起。
  仲维国一把夺过军服,随手交给身边的警卫,不由分说,拉起伏震远便去见叶长青。见到上海的老相识,叶长青果然颇为兴奋,当即给了仲维国一天事假,让他代表自己好好陪陪伏震远。直至出了团部,仲维国才问及龙澣文等人。提及龙澣文,伏震远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仲维国就明白了,也忍不住垂下眼泪,伸手揽过伏震远的肩头道:“吾辈不幸,生于乱世,能死得其所,此生也算值了。”
  伏震远纠正道:“生于乱世,固然是我辈之不幸,但倘若真能死得其所,此生也确实算是值了,可问题是死的冤枉,死的不值。尤其是澣文,不计个人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国抗倭,到头来却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让人情何以堪啊?”
  仲维国道:“震远,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身处乱世之中,有些人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也是无法避免的。”
  伏震远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身处大变革,大动乱之中,总会有些无辜的人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可我就是不想不通,澣文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手中,却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
  仲维国抓过伏震远的手掌道:“震远,其实也没什么想不通的,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的历史从来就这样的。所以我才会选择淞沪会战后参军。我很高兴,你终于也想明白了。咱们俩一块儿干吧,如果你愿意,就先委屈你在我的手下当个连副。”
伏震远摇头道:“维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震远,你不要再固执了,有我在这里,怎么也不会让你从一名普通的列兵做起的。你要嫌连副的官小,我们可以去找胡团座。对了,你不还认识戴将来吗?你也可以直接去找戴将来呀。”
  伏震远暗自苦笑,心想:我要愿意去找戴叔叔,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应征呢?
  是夜,仲维国在闻名福州城的翠华楼大摆宴席,为伏震远接风洗尘。伏震远心情压抑,本欲婉言相谢,但考虑到仲维国的一番好意,似乎也不便扫其雅兴。仲维国便遍邀军中好友以及营内官佐前来陪酒,只是一时间伏震远也记不得许多。借着酒兴,仲维国揽过伏震远的肩头便大声宣布道:“从现在起,伏震远就是我营一连连副。”
伏震远连忙道:“维国,你喝多了。”
  仲维国哈哈大笑道:“震远,我没喝多。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才能,别人不知道,我仲维国还能不知道?凭你的才能,就是直接给你个营长,都是屈才。不过,你也不必太介意,你也就是先暂时在我手下委屈几天,等日后有了军功,只怕十九路军也未必留的住你。”
  诸人亦纷纷上前表示祝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让伏震远百口难辩。
  酒足饭饱之后,仲维国仍是兴致不减,拉着伏震远的手就不松开,说什么也要回营和伏震远同榻而眠。热情得让伏震远想推托都张不开口,那情景就仿佛伏震远成了《群英会》中的蒋子敬,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好在仲维国不是周公瑾,次日醒来,也还记得昨日酒桌上之事。当即便把手下的几个连长叫来,又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一回。并吩咐一连连长黄复生道:“伏连副下你连是以锻炼为主,随时都有可能调往他处任职,你切不可以属下视之。凡事也都要与伏连副协商决定。”
  伏震远只有苦笑。
  事已至此,也便由不得伏震远不同意了。只好领了套军装,随黄复生下连队去了。
第二章

1

  福州征兵之举,早已惊动了远在南京的蒋介石。
  却原来,自一·二八淞沪抗战结束后,蒋介石迫于日本人的压力,被迫将十九路军调离上海,开赴福建剿共时起,蒋光鼐、蔡廷锴等人和蒋介石的矛盾便已经激化。为了缓和矛盾,蒋介石借由改组福建省政府之际,任命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为福建省省政府主席、军长蔡廷锴为驻闽绥靖公署主任兼十九路军总指挥。但由于剿共失利以及对蒋介石的对日妥协政策严重不满,双方的矛盾非但没有丝毫缓和,反而大有越演越烈之势。尤其是蒋介石政、经、军并用,迫使察哈尔抗日同盟军接受国民政府整编后,蒋光鼐、蔡廷锴等人对蒋介石的不满已到极致,再加上各路反蒋(蒋介石)势力云集福州,并从中推波助澜,福建俨然已成为各路反蒋势力的根据地、大本营。
  蒋介石虽然对此也心知肚明,但却由于国民党本身派系众多,很难用一个声音对外说话,蒋介石也只好暂且隐忍。
  但蒋介石毕竟是蒋介石,虽然暂时隐忍不发,却也没闲着,暗中将分化瓦解同盟军的手段全部都用在了十九路军的身上,几乎福州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不过蒋介石的眼线。福州征兵这么大的举措,自然也就很快传到蒋介石的耳中。
  得到密报,蒋介石的脸色都给气青了,声色俱厉地问戴笠道:“除了征兵,福州方面可有其它异动?”
  “暂时还没有。不过,据可靠情报,冯玉祥的私人代表余心清也已于近日抵达福州。”
  蒋介石冷笑道:“又是冯焕章。我这位大哥,哪里有乱子,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委座。”戴笠做了个斩首的手势道:“是否对这些叛乱分子予以……”
  蒋介石闭上双眼,沉思片刻道:“不是任何情况,都可以用武力解决的。”
  “是,委座。”
  “但是,对福州方面,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务要严密监视福州的一举一动,尤其不能放松对某些人的分化收买,以备不时之需。”

2

  下到连队,伏震远才晓得,原来叶长青团是一支以新兵为主的新兵团。各连主官的主要任务就是训练新兵。好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之时,伏震远就接受过军事急训,对训练新兵也并不十分陌生。尤其连长黄复生谨记仲维国的叮嘱,几乎事无巨细,都要事先征询一下伏震远的意见,才最后做出决定,也让伏震远少了许多不适。但凡事都有利敝,毕竟黄复生才是一连的军事主官,而凡事却又都要主动找伏震远征询意见,尽管也都是些琐事,却也让伏震远平添了许多尴尬。可伏震远越是谦和谨慎,黄复生便越是对伏震远尊敬有加,几日下来,两人已俨然成为一对配合默契的最佳搭档。即便如此,仲维国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几乎一抽时间,便亲自赶来一连,为伏震远站脚打气,以示支持。军事长官尚且如此,黄复生便更加不敢慢怠伏震远了。
  数日后,两人越发相互熟悉,空闲之余,每每在一起谈及一·二八淞沪抗战之事,无不为最终签署《淞沪停战协定》而感到婉惜。却原来,黄复生便参加过当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对共同有过这段经历的人极为认同,这也是他极为尊重伏震远的主要原因之一。伏震远亦为能有这么位好搭档而感到欣慰。
  黄复生至今也还记得学生军,虽说几乎都素不相识,但闻听爱国学生一个个为抗暴日而捐躯,也不由心头泛起了阵阵感伤。
  但接下来的交谈却让伏震远感到些许不快。黄复生竟然说出,民国初建,百业待兴。然各方诸侯,为了一已之私利,却只知挟兵自重,对中央军政号令,阴奉阳违,致使某些行省,人自为政,国家军政号令难一。在此国家、民族危难之际,要想与倭寇全面开战,也的确是有些牵强。暂且隐忍,借以时间换取空间,积极筹谋备战,等到时机成熟,再与暴日最后决战,其实也不失为一上策。
  伏震远听得极不顺耳,本欲出言反驳,但考虑到自己初来连队,便与军事主官发生争执,恐不利于今后继续团结,便强忍住了。
  可黄复生却不知道伏震远心里是咋想的,还以为伏震远也赞同他的想法,故此,对伏震远便更加倚重了。
  也是该着矛盾激化。这日练习射击,黄复生有事不在,便由伏震远带领新军练习。军事主官不在,便有一队新军训练不认真起来。伏震远看在眼里,气在心中,便立刻将所有队伍集结起来,声色俱厉地大声训斥道:“保家卫国,乃军人之天职。可今日训练,我居然发现有一队,而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人竟视军事训练如儿戏。你们知道吗?你们今日之行为,不但愧对了军人这个称号,也是对你们自己的极大不负责任。做为一名军人,不能在训练中学到杀敌的真本事,一但到了战场上,你们就只能白白地送掉自己的性命。你们想过没有,到了战场上,你们丢掉的仅仅是自己的性命吗?不,不是,你们丢掉的还有中国军人的军魂。现今,国家多难,民族多舛,东四省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沦陷于倭奴之手,数千万兄弟姐妹沦为亡国奴,我辈军人,虽负有守土卫国之职,但却内不能整素革新,外不能御悔于国门之外,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乎?你们要切记,不要以为东四省离你们很远,战争离你们很远,其实战争离你们已经很近。不管东四省在心里距离上离我们多远,但她永远是我们不可分割的国土,那里的数千万兄弟姐妹,依旧是我们的骨肉同胞。难道你们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做就是,切实地练好杀敌本领,随时准备奔赴抗倭最前线。”
伏震远真情宣泄,说的自是慷概激昂。却不曾想,话很快便传到黄复生耳中,立时引起黄复生的不满,认为伏震远的抗日说有违军规军纪之嫌。当即找来伏震远道:军人之天职,不仅是保家卫国,还有服从。伏震远听得刺耳,就问:何谓服从?黄复生道:服从就是听从指挥。现今,国家多难,民族多舛,政府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希望他不要再说出与中央政府大政方针不相符的话。伏震远心中便是一动:做为一名低级军官,黄复生的言论怎么会与南京中央政府如此保持一致呢?

3

  数日后,伏震远奉命到营部汇报工作。办完公事,伏震远便把自己疑虑对仲维国说了。仲维国却并不以为然,笑道:“我国民革命军,乃是一支思想解放,言论自由的新式军队,军官们各抒己见,也没有什么不妥吗?”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军事主官,不向士兵灌输保家卫国,守土御悔之责,却只一味地强调政治,似乎不大妥当。”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我个人认为,复生这么做,其实也并不为过。”
  “维国,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黄连长才多大个官,就能觉悟到如此和中央政府保持一致啦?”
  仲维国哈哈大笑道:“震远,你今天是怎么啦?不就是和复生争执了两句吗?哪天我让他给你道个歉,这总行了吧?”又一把拉过伏震远的手道:“这些天训练新兵辛苦了。正好,今天我也没有什么事儿,正寻思请你过来喝两杯酒叙叙旧呢。这样吧,中午你就别回去了,我再找几个脾气能和的来的,咱们一醉方休。”
  也不由伏震远分说,便大声喊来勤务兵,吩咐赶快去厨房准备酒菜。再若多说,就显得自己气度也太狭小了,伏震远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不一时,酒菜齐备。仲维国又将营中的几位军事主官都请了过来,这其中便包括黄复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仲维国甚至还让伏震远和黄复生两人握了握手。
  其实,伏震远来找仲维国汇报情况,主要是对事不对人。看这情势,似乎仲维国还担心自己放不下心中的隔膜,可此时又不便解释,更不想让仲维国看扁,只得主动坐到了黄复生的身侧。仲维国看在眼中,喜在心头,当即捧起酒坛,亲自把盏。
  酒过三巡,不觉又谈及时事,伏震远这才发觉,黄复生的言论之所以与南京中央政府保持一致,决非偶然。不但黄复生如此,其余几位军事主官也是如此。这还哪里是当年一·二八淞沪抗战时的第十九路军,简直就是南京中央政府的御林军。可即便真的是御林军,也总该有几个血性男儿吧?为何离开上海才不过两年,一支有血有肉的抗日铁军竟然被削磨的如此不济?伏震远甚至怀疑,眼前的这几人根本就不是第十九路军的将士。如果连第十九路军都采取对日妥协政策,他真的不知道,泱泱华夏,在倭寇的铁蹄之下,中国的军队还能有收复东四省的信心吗?
  就这样,满腔的热血,仅一瞬间,便给一盆冰水浇凉了。
  本来,伏震远南下投军之前,还打算为龙瀚文讨个说法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已经不可能了。灰心之下,也懒得再和这些人争辩,只想快一点逃离这里。甚至恨不得立刻便脱去这身军装。虽然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但其去志已决,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4

  机会说来就来。
  这日,突然接到团部电话,说军部有长官要来新兵连视察,叶长青便亲自点了一连的名。对一支新兵连来说,这本来应该是好事,但伏震远听说后却是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其实,自从上次在营部吃过饭,伏震远便对连队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尤其是萌生退志后,连队中的一切对他就更无所谓了。之所以近日还一直留在军中,只不过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仲维国辞行罢了。
  仲维国也隐隐感到了伏震远身上有些变化,只是伏震远自己不主动说,他也不便主动去问。听说军部有长官要来新兵连视察,仲维国首先想到的也是一连,其中也有想借此机会提振一下伏震远士气的意味。
  这还是自新兵连成立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重大活动,全连上下极具热情。尤其黄复生,兴奋得立刻召集排以上军官开会,以便做好视察前的准备工作。看到伏震远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极是不悦,散会后,特意将伏震远留下道:“新兵招募以来,军部长官第一次前来视察,团座和营座便选了我连,这是团座和营座对我连的信任。故此,此次活动,只能成功,决不能搞砸。你我搭档训练新军已非一日,相互配合还算融洽,希望在此关键之时,你我勿要精诚团结,有什么不快,等日后再说。”
  伏震远哪能听不懂黄复生的话外之音?当即苦笑道:“新兵乃连长一手训成,堪为全团典范,理应不致有误。”
  将近中午时分,才接到营部电话,说军部长官已到营部,让一连赶紧做好迎接准备。黄复生刚集结好部队,远远便看到有十数辆车朝这边驶来。不一时,车辆行驶到近前,前车先下来一名副官,打开车门,请叶长青、仲维国下车。叶长青一下车,便迅速地走向后边的那辆高级轿车前,亲自为军部长官打开了车门。
  全连的眼光迅速地集结在那辆高级轿车前。见到车上走下这位军部长官,伏震远惊得几乎合不上嘴,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位军部长官居然就是他南下时想投奔的戴戟将军。
  黄复生赶紧小跑过去,敬个标准的军礼道:“报告长官,新兵团一营一连连长黄复生率全体官兵集结完毕,请长官检阅。”
  戴戟含笑点头,在叶长青、仲维国等人的陪同下,健步从列队前走过。
  伏震远立时感到呼吸紧促,甚至眼光都不敢和戴戟对视。
但,令伏震远愕然的是,戴戟的眼光仅仅从他面前一扫而过,便像不认识他一样,将眼伸投至到另一位士兵的身上。
  明明四目交,对过眼神的,怎么居然会这样呢?

第三章

1

  如果说检阅列兵时没有认出来自己尚且还能理解,那么在食堂进餐时就无论如何也让人无法理解了。
  做为一连连副,伏震远自然被安排陪同军部长官进餐。戴戟明明打了午餐,都坐了下来,却突然提议,他这次来新兵连,就是想直接听到新兵对第十九路军的真实想法,所以他今天有个提议,提议所有军部长官都与一连新兵坐在一起就餐。说着便端起餐具,起身坐到临桌去。直到下午,又观看了回新兵出操离去,几乎就再没拿正眼瞅伏震远。尽管伏震远无意借戴戟在第十九路军发展,心中也不免感觉空落落的。
  正自空落落的,勤务兵突然跑进来汇报说:团座请他立刻去趟团部。伏震远也不知何事,走出营房,果见团部已派来车辆等着接他。黄复生也得到了消息,正在与团部副官站在车辆旁边交流呢,似乎也不知道团部因何事让他去团部。
  伏震远上车,少不得再次向副官打探消息,问到底是因何事让他去团部。那副官却面无表情,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有些僵硬,说他只是负责下来传达命令,并将伏震远接到团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来到团部,伏震远一眼便看到下连队的几辆军部车辆都停放在那里。心中便不由一动,暗想:莫非召自己来团部的就是戴戟。疑疑惑惑随那副官步入团部,果然,便在团部看到了戴戟的身影。
  戴戟也早看到伏震远,笑着起身道:“震远,来到福州,怎么也不到军部来看我?”
只这一句,伏震远便知道戴戟其实早就认出自己来。脸色微微一红道:“本来是要到军部看望长官的,但考虑到长官公务繁忙,所以没敢唐突。”
  戴戟眉头微皱道:“怎么和我说话也学客气起来了?”
  叶长青连忙解释道:“震远现在已是我一营一连连副,在正式场合,当然要称为您长官。”
  戴戟点头道:“军人自该有军人之风范。震远,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认你吗?”顿了顿又道:“最主要的是想则试一下你的定力。”
  叶长青道:“震远,长官的一片苦心,你可牢记在心啊。”
  伏震远道:“震远自当谨记。”
  戴戟道:“你在新兵连工作还算顺利吧?有没有想换个环境工作的想法呀?”
  伏震远心中一动,暗想:这到是一个离开连队的好机会。沉吟道:“只怕给长官添麻烦。”
  戴戟挥手道:“跟我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长青啊,震远我可就带走了,新兵连那边,就由你代我打声招呼吧。”
  离开团部,伏震远却并没有感到身心有多轻松,毕竟伏震远的目的并不是仅仅要离开新兵连,而是要离开第十九路军。
  对于新兵连,伏震远其实是并没有多少反感的。或许是由于在新兵连当过几天连副的缘故,伏震远对新兵连还有某种程度的留恋。毕竟和新兵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哪能会没有一点儿感情投入呢?但留恋是留恋,伏震远认为,新兵连却并不适应他。不但他新兵连并不适应他,就是第十九路军也并不适应他。自己之所以南下投军,就是为了北上抗倭,收复失地的。可眼前的这支军队,至少在伏震远的眼中,已经锐变成一支支持南京中央政府采取对日妥协政策的中央军了。留在一支支持政府采取对日妥协政策的军队里,至少对伏震远来说,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戴戟哪知道伏震远心里想的这些,一回到军部,立即任命伏震远为自己的机要秘书。
伏震远早已心萌退志,哪还愿意再涉这滩浑水?连忙推辞道:“我刚到军部,就当机要秘书,恐怕有些不妥吧?”
  戴戟沉吟道:“我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不过,你考虑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我身边正好缺少一名私人秘书,如果你不嫌屈才,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吧。”
  “能够时刻听到长官教悔,震远自是求之不得。”
  戴戟挥手道:“如果没有外人,你就不必再称长官了。”
  “是,长官。”
  “又是长官。”
  伏震远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是戴叔叔。”
  戴戟亦笑了。

2

  所谓长官的私人秘书,就是打理长官的日常生活。伏震远在上海做惯了大少爷,日常生活不用别人替他打理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打理得了别人的日常生活呢?
  其实,戴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既然想把伏震远留在身边,总得给他找一个适合的名份吧?私人秘书无疑就是最适合伏震远的名份。好在戴戟在此之前早已有两名打理日常生活的私人秘书,日常生活方面的事也基本不用伏震远操心。而这也正中伏震远下怀,不但乐得悠闲,亦免去了涉水太深。
  不数日,伏震远便已几乎熟悉了戴戟身边的所有工作人员,尤其是与戴戟的机要秘书迟重贵最为要好。
  本来,伏震远对迟重贵是抱有一定戒心的。到不是戒备别的,而是从内心不想与第十九路军的有关的核心人员走的太近。但经过几天的观察,让伏震远没有想到的是,军部的人似乎没有几个赞同国民中央政府的对日妥协政策的,每每谈及察哈尔抗日同盟军之功败垂成,也都无不为之扼腕慨叹。似大有未捣黄龙,武穆已逝之慨。便逐渐失去了戒心,加之迟重贵对伏震远的印象颇佳,两人遂走到了一起。迟重贵身边也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小圈子,亦都是一些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由于迟重贵的缘故,伏震远也很快便和小圈子中的青年军官们打的火热。又及数日后,伏震远竟隐隐约约得到一个惊天大秘密,十九路军上层似乎正在暗中酝酿着政变。
  伏震远深知政变着什么,闻讯后,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唯恐戴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有意无意地给卷进去,连忙跑去想向戴戟汇报。可真的到了戴戟身边,伏震远人犹豫了,就感觉迟重贵等青年军官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并不为过,谁让负有守土保民之责的南京中央政府不作为的?政府不作为,也就怪不得青年爱国军官们有异动了。自己一但泄漏青年军官的政变计划,谁敢保福州的上空不会遭逢到血雨腥风呢?
  自打伏震远一进屋,戴戟便料定伏震远来找他有事,哪知沉吟了半晌,伏震远竟兀自支吾不出来,心中不免也有些怪异道:“震远,对我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伏震远勉强笑道:“对您自是没有什么好瞒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搞不好就会有无数人头落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
  戴戟也让给伏震远逗笑了,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竟然会有如此严重?”
  伏震远正色道:“戴叔叔,请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戴戟点头道:“我相信你,你也得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吧?”
  伏震远依旧是沉吟不绝。
  戴戟急了,道:“震远,我对你可是推心置腹啊,你对我怎么反倒是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出了事,我会给你做主的。”
  伏震远这才狠了狠心,压低声音道:“我怎么总感觉福州近日将要有大事发生呢?”
  戴戟却神态自如地点了点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伏震远不由打了个冷颤,似乎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十九路军两极分化对立的主要原因就是军中有人在酝酿事变。看戴戟这副表情,似乎事变派至少还得到了十九路军某些主要军事长官的暗中支持。
  正自惊心,又听戴戟道:“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伏震远摸不清戴戟的底,哪敢轻易表态?苦笑道:“我初来十九路军,对军中情况还不太了解。”
  戴戟摇头笑道:“震远啊,你就不用和我再兜圈子了。你要是没有立场,你也就不会离开新兵连了。”
  伏震远惊的睁大眼睛道:“戴叔叔,您……您……”
  戴戟复大笑道:“将不知兵,何以能百战不殆?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瞒你了。现今,国家危难,日夷猖獗。可某些中央要员,竟置国家、民族之大义于不顾,为一人一党义私利,积极对内,怯于对外,使中华民族有限的国防力量都在内战中消耗殆尽。如此逆天之行,实令人痛惜耳!我十九路军全体将士虽然不肖,却也知国家、民族大义之所在,唯愿政府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诚如斯言,我十九路军全体将士必当充为前部,北上抗倭,马革裹尸还。”
  伏震远亦受到感染,动情道:“倘真如此,实乃国家、民族之大幸也。震远虽不才,亦愿为十九路军之前部。”
  戴戟却喟然长叹道:“可惜呀,在当今民国政府之治下,根本就容不得我十九路军的正义之声,压抑之下,不生变故,到是怪哉啦。”
  伏震远突然想到仲维国、黄复生等人,不由心中一动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十九路军将士众多,稍有差迟,难免会反受其害。”
  戴戟起身,轻轻拍拍伏震远肩头道:“放心吧,军部自信,到目前为止,还是能有效掌控军队的。”

3

  福州的紧张空气很快便传到了南京,蒋介石预感摊牌的时刻即将来临,急忙电召卫立煌进京。卫立煌不敢怠慢,一经飞抵南京,便立刻驱车赶往蒋介石府邸。
  其时,蒋介石正在接见张治中和蒋鼎文。闻听卫立煌到来,不由喜上眉梢,竟然放下身段,亲自起身接出了会客厅。卫立煌受宠若惊,连忙敬了个标准军礼。蒋介石却上前一步,抓住卫立煌的手笑道:“俊如(卫立煌字)啊,这么快就赶来了,怎么也不回府休息一下呀?”
  “委座急电,必有国事,俊如安敢因私而废公。”
  蒋介石点头道:“说的好,如党国将领都能像俊如,天下早就太平了。”
  重进会客厅入座,蒋介石道:“俊如,我召你回来,想必你已经知道是为何事了吧?这不,文白(张治中字)和铭三(蒋鼎文字)都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卫立煌看了看张治中和蒋鼎文,轻咳了两声道:“委座,俊如以为,自近现代以来,国家便一直处战乱之中,百余年间,早已使中华民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现在急需的就是休养生息,实不宜再以各种借口发动内战了。”
  蒋介石道:“对于福州,政府已经仁至义尽了。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有些人,以为政府软弱可欺。”
  卫立煌道:“可一但燃起战火,毕竟最终消耗的还是中国人自己的国防力量啊。”
  蒋介石不悦,皱起眉头道:“这个我比你清楚。如福州不刻意地妨碍破坏政府之政令、军令统一,政府是不会轻启战端的。”
  卫立煌赶紧起立道:“请委座放心,如福州真做出有违政令、军令统一之事,俊如愿率一旅之师入闽平叛。”
  蒋介石轻轻压了压手,示意卫立煌坐下道:“好,很好。我召你们来,就是要你们提前做好准备,一但国家有需,勿需随时率军入闽。”

第四章

1

  这天,伏震远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接起电话一问才知晓,竟是来了位故人。伏震远暗自怪异,也不知自己在福州地界哪儿来的故人?本有心不见,却又恐真是故人,日后见面不好说话,只得让“故人”先在军部楼下稍等,自己加快了频率,收拾好文件再到楼下相见。及至相见,伏震远却做梦也没想到,所谓“故人”居然就是仲维国。
  仲维国早已一把抓住伏震远的手掌大笑道:“震远兄,怎么才到军部高就,就把昔日的老同学给忘了?”
  伏震远脸一红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维国兄啊。你不在营中训练新兵,怎么会有功夫跑到军部来了?”
  “我来军部,当然是为了看你。怎么?你不会不欢迎吧?”
  “维国兄说笑了,我怎么会不欢迎呢?”
  “欢迎还不请我到你办公室中喝杯热茶?”
  伏震远却早已拉起仲维国的手,哈哈笑道:“不就是想喝茶吗?那还不好说?别的做不到,今天茶水管够。”
  说说笑笑走进办公室,伏震远竟真的给仲维国泡了一大盏热茶。仲维国接过茶杯,吹去浮在水面的茶沫,品了一小口茶道:“不错,不错,的确是难得的上等好茶。怪不得有那么人都想脑袋削尖了往军部调呢。”
  伏震远推了仲维国一把道:“在军部你也敢胡言乱语的?我看你这辈子是再也不想升官了吧?”
  仲维国笑道:“在你面前,我还有什么顾忌的?难不成你还会到长官哪儿去告我不成吗?”顿了顿又道:“你在军部过的比连队舒心的多吧?”
  “瞧你这话问的,好像连队就是地狱,军部就是天堂似的。一样都是在部队,哪儿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在军部工作,其实也就是工作环境相对舒适安逸些罢了。”
  又无关痛痒地扯了几句,仲维国才终于进入正题道:“震远兄,近日在军部,可否感到有哪些不正常的?”
  伏震远心中一动,联想起在连队时的事情,顿时起了警觉之心,反问道:“是不是维国兄在下面听到什么了?”
  “震远兄,我在下面只是一名具体做事的普通军官,你说我能听到什么?”
  “既然维国兄什么都没听到,不知又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仲维国顿时语塞,半晌才笑道:“震远兄,你才来军部工作几日,怎么就变得如此敏感起来了?”
  伏震远亦笑道:“维国兄取笑了,哪里是我敏感,分明是你这话问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仲维国又呷了口茶道:“震远兄,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军部有两个目的,一是你我兄弟多日不见,特来探访;二是希望震远兄能够有效地利用在军部任职的大好时机,为国家和政府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愿闻其详。”
  仲维国沉吟片刻道:“震远兄是聪明人,现今又在军部供职,就是不用我多说,也是应该能了解中央政府之对内、对外之大政方针的。可如今之十九路军,总是有那么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喜欢站出来和中央政府唱反调。政府说东,其偏说西;政府往南,其偏向北。以致使国家政令、军令难以统一,也大大损害了国家和政府的国际形象。”
  “你是代表中央政府和我讲话吗?”
  仲维国笑道:“震远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仲维国不过就是一名尉级军官,哪有什么资格代表中央政府说话?我只是以一位好友,一名国民革命军军人的身份向你进言而已。”
  “这么说,维国兄自觉地希望为中央政府做事了?”
  “我是一名国民革命军军人,吃的是国民政府俸禄,自该以身效忠国民政府。”
伏震远冷笑道:“我看到未必。”
  “什么意思?”
  伏震远突然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看维国兄恐怕是已经加入复兴社了吧?”
  仲维国面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平静道:“国民革命军也罢,复兴社也罢,其实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不管你在哪个组织,还不都是在替国民政府做事。”
伏震远“哼”了声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震远兄……。”
  “别叫我震远兄。你回答我,你到底加没加入复兴社?”
  仲维国没有回答。但伏震远明白,不回答其实就是默认。
  伏震远立刻激动起来,大声道:“你知道吗?瀚文就是被国民党特务组织给杀害的。”
  仲维国不为所动,仍平静地道:“这里可能有误会。”
  “可能有误会?什么叫可能有误会?所谓的误会不就是瀚文反对国民政府的对日妥协政策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可你们居然连给加个罪名的耐心都没有,便直接派人将瀚文给杀害了。试问抗倭爱国何罪?”
  “抗倭爱国无罪。但震远兄想过没有,中倭之间实力相差如此之大,又没有经过战略储备,中倭一旦全国进入战争状态,中国能抵御得了吗?现在政府之再三隐忍,就是想用时间来换取战略空间,等到我切实做好战略储备,再与倭寇一决生死。”
  伏震远冷笑道:“时间换取空间,说的好听。你做战略储备,难道倭寇不做战略储备?等十数年后,你做好了战略储备,倭寇在东四省也早就立稳了脚跟。到那时,你还拿什么与倭寇一决生死?”
  “震远兄,你怎么这么固执?”
  伏震远挥手道:“你不要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仲维国放下茶具,起身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就不和争辩了。”
  伏震远也猛地起身,迅速地拔出手枪,对准仲维国的脑袋道:“你今天还想走吗?”
  仲维国毫无惧色,瞟了黑洞洞的枪口一眼,闭上眼睛道:“你想开枪就只管开吧。”
  伏震远握枪的手不由抖了起来。
  半晌,仲维国睁开眼睛,伸手推开枪口道:“怎么?念同学感情下不去手?你要是再不开枪,我可就要告辞了。”不等回答,便扔下伏震远,径直走了出去。

2

  伏震远颓唐地坐到椅子上,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不一枪结果了仲维国,真不知留下如此祸患,将会给日后遗留下多少恶果?可扪心自问,伏震远突然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自己的一念之慈,是否就意味着将有千百颗人头落地呢?
  越想心中越是恐慌,彷佛自己已经坠入道理底线的无底深渊。似乎一只邪恶的巨手,已经笼罩在福州城的上空。
  伏震远甚至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伏震远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就意味着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尽管伏震远不希望任何人成为牺牲品,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所能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可伏震远意外的是,戴戟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对此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居然连事情经过也不问,便淡淡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军中有些杂音,其实也是正常的。”
  伏震远心中疑惑,不相信戴戟会如此镇定,又试探问道:“您就不担心任其发展下去,会横生枝节吗?”
  戴戟笑道:“先总理(即孙中山)曾经说过:‘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有什么好担心的?”看到伏震远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又进一步解释道:“凡事皆有利敝,两者相较,利大于敝可行矣。尤其对于这件事,如若只能看到敝的一面,我反而会被自己束缚住手脚的。”
  伏震远似乎明白了一些,道:“您的意思是要在乱中求胜?”
  戴戟点头笑道:“古人有句话,叫做“不破不立”, 其实说的也正是这个道理。”
听罢,伏震远才如释重负般地暗自出了口长气。
  其实,伏震远如释重负也是有原因的。虽说从内心不愿意接受仲维国已成为复兴特务的事实,可事实毕竟就是事实,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即便如此,伏震远也还是不希望仲维国最终会因为自己而丢掉性命。

3

  回到办公室,刚刚落座,戴戟的电话便追了过来,让伏震远马上回去。
伏震远不敢怠慢,几乎是一溜小跑来到戴戟办公室。推开门,却见机要秘书迟重贵早已坐在那里,似乎找他来有什么要事商议。
  果不其然,见面后,戴戟连军人间简单的军礼都免了,便直接进入主题道:“震远,你来的正好,根据目前之形势,军部认为,有必要提前采取措施,以免陷入不必要的被动中。不知道你对此有何意见?”
  伏震远道:“不知提前到哪一天?”
  迟重贵道:“是这样的,长官们都人倾向于十一月二十二日正式宣布起事。”
  伏震远惊道:“十一月二十二日,今天都已经十二日了,就是说还有两天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戴戟道:“现在已经不是讨论仓促不仓促的时候了,既然已经确定了日期,今后的一切就都要围着这个即定目标来做。”顿了顿又道:“震远,我招你来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让你和重贵两个人尽快成立一支新部队,以便在二十二日那天能担负起全福州城的治安。”
  伏震远疑虑道:“我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有些士兵是否忠诚?”
戴戟道:“这你只管放心,几乎所有士兵都是从我们几个人的警卫中抽调的,忠诚度绝对没问题。”
  伏震远道:“既然这样,就应该没问题。”
  戴戟点头道:“没问题最好。但是,震远,重贵这么多年一直在军部工作,从来没有带过兵,所以军事上的事就要全靠你了。”
  伏震远道:“是,震远保证不负戴长官之重托。”
第五章

1

  仅仅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一支新组建的,名为福州警备第一团的警察部队已然组织成军。总部便设在距省政府不远的一条偏僻的街道上。由于伏震远来军部工作时间尚短,难免对福州方方面面的人物不是很熟,为了便于工作,尽管相对来讲,伏震远要比迟重贵懂军事,戴戟还是决定让伏震远做了副手。
  其时,福州城的政治空气已经极为紧张,各路反蒋势力也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省主席蒋光鼐下最后决心了。在此关键时刻,伏震远哪里敢有丝毫松懈,几乎整日都捧着福州的城防图在思量对策,恨不得立刻将省政府周边的每一条街巷都印在脑海中。
思虑了几乎整整一夜,虽然已经有了腹案,却由于关系实在重大,伏震远最终还是没敢轻易拿主意。第二天一早便急匆匆赶到迟重贵的办公室,将腹案向迟重贵和盘托出。迟重贵亦不敢轻易点头,当即便和伏震远结伴赶往军部。
  赶到军部,戴戟却不在办公室。迟重贵那边也还有事需要和有关方面沟通协调,不便离总部时间太久,只得先走回去了。伏震远在焦急地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最终也没见到戴戟的身影。
  伏震远深知,时间不等人。现在已是到了早做决断的时候了,若再犹豫不决,必将遗患无穷。随即离开军部,回到警备第一团总部,找到迟重贵道:“团座,不能再迟疑了。请你相信我,如果计划失败,我愿意为此负全部责任。”
  迟重贵亦大受感动,抓住伏震远的双手道:“我不懂军事,但我绝对相信你。震远,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出了事,也不用你负责,在这个团,我才是团长,计划失败了,我绝不会推御责任的。”
  有迟重贵这句话,伏震远心中更加有底了。当即决定抽出一个营的兵力,重点盯防一些危险人物,用剩余的两个营负责省政府周边的安全警戒,其中一个营全副武装维护省政府周边秩序,另一个营则身穿便衣混迹于人群之中。等到布置就绪,已是下午时分,恐唯留下死角,给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刚要准备出去查视,便见戴戟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却原来,戴戟一早便赶去省政府开会,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由于担心明天的安全,连午饭也没来顾及吃,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当即伏震远将兵力部署向戴戟陈述了一遍,戴戟表示赞同,随后又在迟重贵、伏震远陪同下,亲自做了一番查视,一直忙到天将后半夜才返回府邸休息。

2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伏震远便睡不着了,爬起床都没来得及洗漱便穿上军装到省政府周围巡视。才走近一处暗哨,便远远地看到了迟重贵。
  迟重贵那边也早就看到了伏震远,不等伏震远说话,便大声招呼道:“昨天睡那么晚,今日为何也不多睡一会儿?”
  伏震远笑道:“这个时候,哪里能睡安稳啊?再说团座不是也和我一样没有休息好吗?”
  迟重贵亦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感觉就轻松多了。”顿了顿又道:“今日最为关键,长官们安全与否,就全看你我弟兄的了。”
  伏震远点头道:“请团座放心,承蒙戴长官不弃,震远自当竭尽全力的。”
  “有震远兄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震远兄,天色已经不早,你我最好分头巡视一遍,以免留下隐患。”
  计议已定,两人便分头各自巡视,令两人比较欣慰的是,弟兄们还都算尽职尽责,几乎没留下任何死角。
  很快天色见亮,回到总部,相互打过招呼,两人便各自回到自己办公室。伏震远往椅子上一靠,便忍不住酣然进入梦乡。即便是梦中,也没休息好,仿佛仍在街巷巡视一般,刚发现一处漏洞,正要设法补救,便被人推醒,睁眼一看,却不知戴戟什么来到他身侧,意欲起身,却又戴戟一双有力大手按住肩头。
  “戴叔叔,我……。”
  戴戟拍拍伏震远肩头道:“你辛苦了,累就再多睡会儿。没有关系的。”
  伏震远脸一红道:“我已经休息好了。”
  戴戟搬了把椅子,坐到伏震远身侧,掏出怀表,看了眼道:“不睡也行,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也该起来精神精神了。”
  正说话间,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戴戟头都不回,便料定来人必是迟重贵。门一开,果然不出戴戟所料,来人正是迟重贵。闻听戴戟来视察,急忙跑过来相见。
  戴戟起身,看了眼满面倦容的迟重贵道:“你们都辛苦了。我知道你们都挺累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打扰归不打扰,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们讲清楚的,一会儿可都得给我精神着点儿,绝不允许在此其间出现任何意外与差错。”

3

  这日,蒋介石早早便爬起了床,蹑足走下会客厅,紧锁着眉头,黯然地望着南方发呆。
  却原来,数天前,蒋介石便接到了福州方面发来的密报,知道将在这一天,福州将正式对外宣布独立。自得到讯息,蒋介石便失眠了,虽说对福州方面的异动早已经有预判,可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福州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打出独立建国的口号来。可见人心之不古已到了何种地步。
  正自感叹,突觉背上一暖,有人将一件外衣轻轻地披在了蒋介石的身上。蒋介石情知是宋美龄,回头浅笑道:“是不是又让我把你吵醒了?”
  宋美龄替蒋介石整了整衣领道:“大令,你又在顾虑福州方面的事情吧?”
  蒋介石点头道:“夫人,再过几个小时,福州就要正式对外宣布独立了。不知夫人能否猜出蒋光鼐、蔡廷锴他们现在在想什么?”
  “大令,是你想猜吧?”
  蒋介石抓过宋美龄的手掌,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知我者,真乃夫人也。我想,蒋光鼐、蔡廷锴此时一定是在全城布置警力,以防我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大令,你不是已经取消对福州的一切行动吗?”
  蒋介石冷笑道:“我是取消了,但总会有些人在庸人自扰,这就不是我蒋某人能管的了了。”

4


  那天的福州格外地平静,平静的都有些出乎戴戟的意料,直到会议最后结束,也没有出现半点儿差池。
  依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那天,各路反蒋代表先后走进会场。大会通过了共同宣言,一致决定于即日起正式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并选举产生了由李济深、陈铭枢、陈友仁、冯玉祥(余心清代)、黄琪翔、戴戟、蒋光鼐、蔡廷锴、徐谦、何公敢、李章达等十一人组成人民革命政府委员,并由李济深担任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主席。同时还决定立即废除南京政府年号,改民国二十二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中华共和国首都设在福州;废除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另设上红下蓝,中间镶嵌一棵黄色五角星新国旗。还宣布其政治纲领是:革命政府的中心任务是外求民族解放,排除帝国主义在华势力;内求打倒军阀,推翻国民党统治,实现人民民主自由,发展国民经济,解放工农劳苦群众。
消息迅速传到南京,闻听福州更改了国号,蒋介石不禁哑然失笑……
第六章

1

  福州清楚地知道,南京政府方面是绝对不会允许有另外一个政权与其并存的。但以福州目前的实力,尚不具备与南京政府分庭抗礼。唯今之计,只有先力求自保,才有可能求发展。为了防止中央军派兵入闽,福州不得不迅速作出反映,提前派兵严防入闽各险关隘口。福州一省兵力本来就有限,如今再一分兵,兵力顿有捉襟见肘之感。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征召各县、市治安警察,以充实军队。
  伏震远所在的福州警备第一团,本来就是从十九路军军部各长官的警卫中抽调组成的,又在中华共和国成立日有突出表现,自是首当其冲,不过十数日,便已迅速扩充至一个旅。其番号也由福州警备第一团改为新编独立第一旅,以负责拱卫福州之安全。迟重贵升任旅长,伏震远则升任副旅长,兼教导团团长。
  一日,伏震远从军旅部汇报工作回来,刚驱车行驶至旅部,便依稀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旅部门前徘徊。车子行驶近前,伏震远大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段管家。尤其令伏震远愕然的是,段管家居然是满面风尘,一看便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样子。
见  到伏震远,段管家激动的眼泪都快流了下来,一把抓住伏震远的双手道:“少爷,我可算找到您了。”
  伏震远忙将段管家让进旅部,落座后,又给段管家倒了杯水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父亲、二叔可都还好?”
  没有此问还好,闻听此问,段管家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一对一双边落边道:“少爷呀!您说您离家的时候,咋就不和老爷说一声呢?您知道您这一离家出走,老爷心中有多急吗?老爷的身子骨本来就单薄,再让您这一惊吓,老爷的身体怕是再也难好不起来了。”
  其实,对于昔日的不辞而别,伏震远早有已经后悔,只是这世上什么药都能买,唯有这后悔药没处买,再加上初到福州,工作环境又不是很熟,整日忙忙碌碌的,本来有心往回写一封信,向家里报一声平安的,但都因工作繁忙,给耽误了。感伤之下,也让伏震远流下一片冰凉的眼泪。许久才拭去脸上泪痕道:“老段,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段管家破涕为笑道:“我委屈不委屈的,到问题不大,只要少爷您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是受再大委屈也是值得的。”
  伏震远道:“你在伏家这些年辛苦了。伏家虽说也从来拿你当过下人,可你毕竟一直干的都是下人的活,平时也没多少机会出来走走。这次虽有机会了,却又是为了出来找我,让你没少从中吃苦头。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别再急着回去了。一会儿我叫人带你去洗个热水澡,借着这个机会,你就安心地在福州多玩几天。”
“  少爷,这哪成啊,老爷还在家等着您呢。再说老爷现在重病缠身,我还哪有心情在这儿游山玩水呀?咱们现在是一天都不能耽搁,最好是马上启程往回返。”
伏震远强笑道:“大丈夫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没看到我现在军务繁忙吗?”
  “少爷,您的意思是不与我一道回去了?”
  伏震远默然无语,竟似默认。
  段管家急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做呀?老爷现在在家整天就念着您,想着您一个人儿,您要是回去,老爷或许还能有救,您要是不回去,老爷可就彻底没救了。”猛又想到还随身带了封伏少甫的亲笔信,急忙从怀中掏出,双手递给伏震远道:“少爷,光顾跟您说话了,把老爷写给您的信都忘了。”
  伏震远急忙展信观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但已明显能看出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信也极其简略,仅仅有十数字而已:
  震远吾儿:
      见字如面,望速归。
                 父字。
  信尾,竟日期都没有署。

2

  经过一夜的思索,伏震远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去了。
  段管家可真急了,道:“少爷,您难道就不想回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吗?”
  伏震远垂泪道:“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今日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与民族,相信父亲一定会原谅我的”
  “少爷心怀大志虽说也是好事,可不知少爷您想过没有,以您目前处环境,真能干出一番事业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段管家顿了顿道:“少爷,那就请您恕我直言了。如果我没猜错,您这次来福建其实是想给龙少爷讨一个说法的,但却没有想到,来到福州后,竟然中被卷进入这个事件中。  其实少爷心里比谁都明白,仅凭福建一省之力,是根本无法与南京政府抗争的。”
  “那又怎样?”
  “少爷呀!我是说您想过没有,您真的目的没达到,却无故为别人做了炮灰,您认为您这样做真是值得吗?”
  伏震远低下头,半晌无语。
  段管家情知伏震远已经动心,进一步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少爷。您要是真想给龙少爷讨一个说法,您就应该学会审时度势,以待时机才是呀。”
  伏震远沉吟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戴叔叔待我不薄,此时又值用人之际,我怎么好在此时离开戴叔叔呢?”
  “戴长官待少爷再好,恐怕也不及老爷待少爷好吧?难道少爷就是因为记住了戴长官的新好,就因此而遗忘了老爷的旧好吗?更何况,戴长官待少爷再好也只是友情,而老爷待少爷的却是真亲呀。再者说,友情再真挚,恐怕也未必能及的上亲情亲吧?我的少爷呀!尤其是老爷现在还有病,老爷的病还是因为想你而得的,您真的就忍心让老爷死不瞑目?临死也不肯和老爷见上一面?”
  “你不要再说了?”
  “少爷,您今天就让我放肆一回,多说两句吧?少爷,您是读书人,应该听说过这两句古话吧,子欲孝而亲不在。我是真的不希望这样的悲剧会发生在您身上。”

3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蒋介石终于决定派兵入闽了。十九路军军部门前顿时便显得有几分紧张。来来往往的报事官兵几乎把军部的大门都挤破了。
  立在军部门前,伏震远不觉有些踌躇了。此际,正是戴戟最需要人,最忙碌的时候,自己不但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在这个时候递上辞呈,真的感到让他无地自容,可不递辞呈,自己又怎么向父亲交待呢?犹豫了再三,还是抹不开脸面进去递辞呈。
  段管家这回可真的急了,便要自己去替伏震远递辞呈。自己又不是没有时间,却要让别人替他去递辞呈,与不辞而别又有何异?思来想去,丑媳妇总难免要去公婆,只好硬着去见戴戟。
  可走进戴戟办公室,见到戴戟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戴戟更不到伏震远是来递辞呈的,还拉过伏震远的手,指着军事地图和伏震远商讨战略战术。看到戴戟如此信任自己,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向戴戟递辞呈,段管家就只好替伏震远另想替代方案。便考虑能不能向迟重贵递辞呈。迟重贵本是伏震远的顶头上司,向他递辞呈也不为过。再者,迟重贵知道了,戴戟自然也会知情。想法虽然不错,但伏震远还是感觉有些不妥,总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戴戟。
段管家沉吟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我陪少爷去见戴长官,身边多个人,或许会好说话。”
  伏震远思之良久,也没想出好办法,只好点头应允。
  可再次来到军部,伏震远却依旧感到略有些不适。不但伏震远感到略有些不适,就连戴戟也感到有些怪异。
  伏震远本来就有些心虚,尤其再看到戴戟这副神情,心中便越发感到没底了。又小坐了片刻,便有心起身告辞。
  段管家情知,今日不递交辞呈,就是再来几回,也递交不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伏震远有何感受了,连忙上前一步道:“戴长官,我家少爷还有件事磨不开跟您说。”
  戴戟这才注意到,伏震远还带来一个人,眉头微皱问:“他是什么人?”
  伏震远赶紧道:“他是我伏家的管家一一老段。”
  戴戟道:“他说你找我有事,什么事?”
  伏震远脸上一红,嚅嚅连声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戴戟二目如电,盯着伏震远的眼睛问:“真的?”
  段管家忙插嘴道:“戴长官,是这样的,我家少爷离家日久,我家老爷甚是想念,想让我家少爷回去一趟。”
  戴戟便明白了,沉吟片刻道:“震远,这么说,你是专程来向我辞行的?”
  伏震远急道:“不不不不,戴叔叔,您别误会……”
  戴戟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伏震远急道:“戴叔叔,您要不允许我辞职,那就算了。”
  戴戟长出了口气道:“人心都走了,光留住一个躯壳有什么用?提及少甫兄,我也有很长没见到了。少甫兄的身体还好吧?”
  段管家眼圈一红道:“不瞒戴长官,从我家少爷离开上海,我家老爷就一直在住院。现在已经把公司所有的事都交给二老爷他们打理了。”
  戴戟点头道:“伏氐实业有限公司乃少甫兄一手所创,少甫兄视之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他能把公司所有的事都撇下,说明少甫兄的病已经很重了。”
  伏震远亦垂泪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不是家严病重,震远也不敢有此念。”
  戴戟轻轻摆了摆手道:“不用说了,回去见到少甫兄,请代我问个好。”
  列车缓缓地驶入站台,上车的一刹,伏震远居然还有些不舍。回头望的时候,眼圈红润了,不知这一离别福州,几时才能再回来?
  伏震远却没有想到,仅仅在他离开福州的几天后,蒋介石便抽调中进攻江西苏区的嫡系部队十余万人,以卫立煌、张治中、蒋鼎文为三路前敌总指挥,在海、空军的配合下,由赣东和浙江分路进攻延平、古田等地。尤其是卫立煌一路,行动极其迅速,仅仅才不过十数日,便已由江西的抚州经闽西北,沿闽江顺流而下,直抵福州外围。由于事前蒋介石对十九路军做了大量的收买、分化工作,十九路军内部人心焕散,根本无力抵御中央军的进攻,很快便宣告瓦解,刚刚成立不过两月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亦宣告夭折。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戴戟等人被迫逃往香港,第十九路军的番号亦被取消,军队随即被蒋介石改编,仅保留第六十、六十一、七十八师三个主力师番号,军事长官亦大多调整为黄埔系人马担任。
第七章

1

  一路风尘来到上海,出了站台,不顾旅途疲劳,伏震远便直接乘黄包车赶到医院去探望人父亲。
  这些日伏震远不在,床榻前便一直由伏少忠和童玲等人伺候。这天,刚好是伏少忠当值。伏震远走进病房,还没等说话,伏少忠早已伸手至嘴边,轻轻地吁了一声,欣喜的眼泪直在眼圈打转。伏震远便知父亲可能睡着了,蹑足走到床头,猛地看到父亲瘦弱的几乎已皮包骨,感伤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伏少忠急忙冲伏震远摆了摆手,示意他千万不要哭出声。伏震远会意,忙伸手捂住了嘴。伏少忠怕他忍不住,忙起身示意段管家守在哥哥身边,拉起伏震远就要往外走。还没等迈步,便听到伏少甫用微弱声音的问道:
  “是震远回来了吧?”
  伏震远连忙擦去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俯下身子道:“爸,是我。是您的不孝儿回来了。”
  伏少甫却并不睁眼,脸上露出几许欣慰地微笑道:“回来就好。这些日,你不在家,多亏了你二叔和表妹了。”
  “爸。”伏震远忍不住抽泣着跪在地下。
  伏少忠担心伏少甫经受不住激动,连忙拉起伏震远道:“震远,你这是干什么?今天你父子相见,应该高兴才是呀?”
  伏少甫轻轻摆了摆手道:“少忠,你放心,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震远单独呆一会儿。”
  伏少忠点头道:“好。”又拉过伏震远叮嘱道:“别说太多话。”
  伏震远点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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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少甫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父亲深陷的眼窝,伏震远忍不住又垂下眼泪来。伏少甫招了招手,示意伏震远坐近一些,伸手替伏震远拭去泪水道:“你离开家有一个月吧?”
  伏震远点头道:“有一个多月了。”
  伏少甫慨叹道:“是吗?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时间过的真快呀!不知不觉就让你把我给摧老喽。”
  “我还需要您的关爱,您怎么会老呢?”
  伏少甫浅笑道:“你就不用逗我开心了。你都这么大了,我不老才怪。”
  “您永远是人老心不老。”
  “嗯,这话我爱听。身老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老。人心一旦老了,人再活在世上也就没有意思了。”
  “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爸,您少说几句吧。”
  伏少甫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不累。见到你,我的病就好了一半,多说几句话,能有什么关系?”
  “可是……”
  “不要可是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顿了顿继道:“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你回来吗?”
  伏震远摇头。
  伏少甫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道:“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你回来,就因为我这里已经老了。”
  “爸。”伏震远的眼泪又垂了下来。
  伏少甫摆摆手道:“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将来还要担负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的重担,总这么好哭那行?”
  伏震远勉强一笑,抹去泪痕道:“听您的,我不哭。”
  “你这才是我伏家的好子孙。”歇了歇又道:“你猜一猜,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事?”
  伏震远摇头道:“我猜不出。”
  “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成婚。”
  伏震远愕然道:“爸,您还在住院,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吧?”
  “是时候了。怎么会不是时候呢?”
  “爸,您真的希望表妹做您的儿媳妇?”
  “童玲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可是,在我心中,我真的是一直都把她当成亲妹妹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需娶她。”
  “可是……”
  “你难道忍心让我的心成为一潭死水吗?”
  伏震远紧紧闭上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听您的。”
  伏少甫笑了,连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抓过伏震远的双手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伏震远心中压抑,脸上仍挤出一丝浅笑道:“说了这么半天,您累了吧?”
  “我还真有点儿累了。但是,只要看到你在身边,我就又不觉的累了。震远,把你二叔叫进来吧,让他给我办出院。”
  伏震远以为耳朵出了毛病,惊问道:“您说什么?”
  “叫你二叔进来,给我办出院。”
  “爸,您还没痊愈,怎么能办出院?”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要不是我想熬到你成亲那一天,我才不会住到这里。再说,你就要成亲了,我还要给你主持婚礼,我怎么能再继续住在这里呢?”
  “爸。”伏震远不由得哽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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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伏府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喜庆氛围。由于伏少甫重病在身,招待亲朋的重担就都落在了伏少忠的身上。但不知何故,本来应该是主角的伏震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但高兴不起来,甚至内心深处还多少感到有那么几分委屈。
  其实,也不怪伏震远感到委屈,在他的心目中,这本来就是一桩错误的姻缘。近几天来,只要一闭上眼睛,邵小梅鲜活的面孔便清晰地浮在他眼前;只要一想到邵小梅,内心深处便隐隐地感到在作痛。但对伏震远来说,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没有。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了。
  还是这几天,不管伏震远心中有多痛,他都没忘了到上房去给父亲请安,看到父亲精神似乎强了许多,伏震远便由衷地感到欣慰了。
  其实,伏少甫又何尝不知道伏震远的心里苦?但他更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本来说好婚礼这天早晨就不用伏震远过来请安了,可洗漱完毕,伏震远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这些年来,伏少甫一直有早起的习惯,虽然在病中,旧习却依旧难改。每日起床,只要是段管家在,几乎都是由段管家伏侍他洗漱。重病之后,伏少甫便越发离不开段管家了。巧的是,伏震远来到门前,段管家也刚好替伏少甫洗漱完毕,两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段管家忙让开路径道:“少爷,您来了?”
  伏震远点头道:“老爷醒了吗?”
  段管家道:“早就醒了。少爷,您先跟老爷聊着,我先去去就来。”
  听到脚步声,伏少忠就知道是伏震远来了,眼皮也没睁道:“不是说今天不用你过来了吗?”
  “是说不用过来了。可是不过来,总有些不放心。”
  伏少忠浅笑道:“有老段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伏震远走近床头坐下,托起了伏少忠的手掌,边轻轻地抚摸边道:“我不是不放心老段,而是不放心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顿了顿又道:“放心吧,我没事的。一会儿你就该忙碌了,还是赶快回去多休息一会儿吧。”
  “您没事,我就更没事了。”
  “别嘴硬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是。”
  伏震远轻轻放下伏少忠的手掌,起身走到门前又停住了。
  “还有事吗?”
  伏震远迟疑了一下,道:“没事。”
  “震远,你骗不了我,你有事。是不方便说吧?”
  “没有。”
  “没有?听你口气,我就知道你有。震远,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什么话,趁现在身边没人,你只管说吧。”
  伏震远沉思片刻道:“爸,既然这样,我就说了?”
  “说吧。”
  “爸,我想知道,国民党特务是怎么知道瀚文在我家的。”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知道不知道真相还有意义吗?”
  “这不是有没有意义的事,这其实涉及到我能不能为瀚文讨还公道。”
  “讨还公道?你向谁讨还?”
  伏震远语塞。
  “震远,你已经不小了,应该学会放下了。”
  “可是……可是……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听我的,放下吧,别再没完没了地纠结下去了。”
  伏震远浓重地出了口气,心中的那个阴影依旧是无法挥去。
  伏少甫知道,伏震远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转变的,便换了个话题道:“震远,你一直自诩爱国,但你知道,怎么做才叫爱国吗?”
  伏震远愕然,虽然他一直高喊爱国,但这个问题他确实是从来没有想过。
  伏少甫继续道:“其实爱国有很多事情都能做。上战场杀敌固然是爱国,做实业又何尝不是爱国呢?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发展,要进步,要图强,就不能绕过去这一步。”
  “实业强国,是个途径。但您知道,我对做实业是没有兴趣的。”
  “兴趣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可是我不明白,您明知道我对做实业没兴趣,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做实业呢?”
  “我就是不强迫你做,你现在还有多少选择呢?”
  “不是我没选择,而是您没选择吧?”
  “其实都一样。”
  “不一样,其实您现在还有选择。这么多年,二叔一直在帮您,您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二叔?”
  伏少甫撇嘴笑道:“你二叔是个好经理,守成有余,开拓刚不足。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要想发展,就决不能选择你二叔。”
  “您怎么就敢肯定我一定行?”
  “你至少还可塑。”
  “可塑?让二叔塑造我吗?”
  “不,他不行。我早已经为你找到人选了。”
  “是谁?”
  “段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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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管家听说,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哪能行呢?老爷您就别再出我的洋相了。”
  伏少甫笑道:“老段,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家本来也是书香门第,若不是突然出现变故,你又怎么会委屈自己,跑到我伏家做管家呢?”
  段管家脸一红道:“不瞒老爷,年轻的时候,我的确也读过几本书,但自从进了府上当管家,把年轻时学的那点儿东西也差不多都忘光了。”
  伏少甫道:“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谦虚了。塑造扶住震远,非你莫属。”
  段管家诚惶诚恐地道:“就怕有负老爷的重托。”
  伏少甫喜道:“这么说,你就算答应了。”侧脸又对伏震远道:“震远,我刚才和老段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伏震远道:“听见了。”
  伏少甫祥和一笑道:“听见了就好,今后遇到什么不懂得,不明白的事要多多向老段请教。”
  段管家道:“是。”
  伏少甫道:“还有,这么多年,我是怎么侍老段的,你都看见了。老段在我家,虽名  为管家,其实却与我异姓兄弟无贰。”
  段管家赶紧道:“哎呀!老爷,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您可别折杀我了。”
  伏少甫轻轻摆手道:“老段,你不要打断我说话。”
  段管家道:“是。”
  伏少甫指着段管家对伏震远道:“我对老段尚且如此,今后你对老段,要以叔父视之。”
  段管家赶紧摆手道:“使不得呀!使不得。”
  伏少甫却坚定地道:“怎么就使不得?我使得就使得。震远,你要记住了,老段有名有姓。姓不用我说,你已经知道了,老段的学名叫段维九。自今日起,你不许再叫一句老段。”
第八章

1

  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第二天一早,段维九照常端着洗漱用具推开了伏少甫的房门,居然发现伏少甫还在床安祥地熟睡着。段维九便想:可能是老爷昨天主持少爷的婚礼坐的太久了,也可能是少爷完婚,老爷有点儿兴奋过头了,才没有按时起床的。老爷这一生也实在太累了,难得有赖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老爷既然想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便放下洗漱用具,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外。
  以前的时候,伏少甫偶尔也有多睡一会儿的时候,但每次时间都不会很长。甚至还有一次起的晚了,因为段维九没有及时叫醒他,还冲段维九发了脾气。但这次不知是怎么啦,足足多睡了半个时辰,屋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段维九便有些奇怪,按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呀。怕伏少甫醒来后生气,忙又蹑足返回房中。伏少甫却依旧躺在床上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老爷,老爷,该起床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就这么大个空间,伏少甫按理是不可能听不到的,可伏少甫偏偏就真的没听见。
  “老爷,老爷。”
  段维九略提高些声音,伏少甫还是没有半点儿反映。段维九便感到有些不妙,急走两步,来到床前,伸手一摸伏少甫的手臂,竟然感到冰凉一片。心中便是一惊,急忙再探伏少甫的鼻息,却哪里还有一丝余温?
  “老爷。”
  段维九哭嚎着喊了一声,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

2

  伏少甫走了,走得是那么的安祥,以至于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无声息地走了。也直到此时,伏震远才终于明白了,父亲昨天为什么会说那么多的话。父亲其实走的并是那么安祥。伏震远欲哭无泪,便一直默默地坐在父亲的灵前,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
  时,最理解伏震远心情的就是段维九了。看到伏震远不吃不喝不说话,别人都再劝,都想替伏震远守一会儿灵,伏震远都没有同意。只有段维九不劝,只有段维九一直默默地坐在身边陪着他。
  按照传统习惯,长者逝去,一般都要停灵三日。伏少甫乃上海实业界领袖,前来吊唁慰灵者也相对较多,三日灵期自不能少。陪伏震远坐了整两日一夜后,段维九终于说话了。
  “少爷,您就听我一句话,回房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有一天呢,您可别提前就累倒了呀?”
  伏震远摇头道:“我没事,你要是累,就去歇着吧,不用在这儿陪我的。”
  “少爷……”
  “段叔,你不再劝了,过了今日,我就是想陪,也没有机会了。”
  事情本来就是如此,段维九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只有一声长叹了。
  “段叔,你一直在这儿陪我,恐怕早就累了。我不用陪,你去歇着吧。”
  “少爷,我不累。身边有个人陪,你也许会好受些。”
  “不,段叔,今天是最后一晚了,我想单独陪爸度过。”
  “少爷”
  “段叔,你就满足我吧?”
  灵前的长明灯不停地闪烁着,望着长明灯,伏震远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伏震远知道,是泪水润湿了眼眶。伏震远没有用手去擦,而是任凭泪水润满了眼眶,并直至滚落两颊。
正自感伤不已,突然背后伸过来一只温柔的玉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头。伏震远凭着直感便知道来人必是童玲。连忙拭去泪水,微微侧了侧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童玲跪到灵前,边在火盆中烧纸边道:“你不睡,我怎么睡的着?”
  “不一样的,走的人可是我的亲生父亲。”
  “是你亲生父亲,但他也是我的亲公爹。”
  “我知道,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都两天一夜没休息了,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陪爸。”
  “不,谁也不用。我能受得了。”
  “可我受不了。震远,别忘了,我还是你老婆,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老婆。你不吃不喝不休息,不顾身子的为爸守灵,你想过我没有?一旦你的身子累垮了,扔下这么大的家业,我该怎么办?别忘了,伏氐实业有限公司还需要你来支撑呢?”
伏震远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童玲的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

3

  出殡回来,伏震远真的有点儿乏了,身躯一靠在椅子,眼皮就开始往下沉。伏少忠看在眼里,只好站起身告辞。伏震远还没说话,童玲却已经说话了:
  “二叔,请留步。”
  伏少忠愕然道:“还有别的事么?”
  童玲道:“二叔这话问的就有问题。咱们伏家这么大,外面开着公司,爸又刚走,怎么可能没事呢?”
  伏少忠笑道:“是这事呀?本来我也想坐下来谈谈的,可是看到震远这么累,实在是不忍心再打扰他。”
  童玲却不依不饶道:“二叔这话又不对了,这些日来,伏家经历过这么的事,把公司的正事都抛在了一边,前几日家中有事讲不了,可现在家里的事忙完了,就该马上全力以赴地处理好公司的事才是。”
  伏震远不悦道:“先是为咱俩筹办结婚,紧接着爸就走了,二叔这些天也没闲着。你就让二叔回去歇歇吧?”
  童玲道:“就是因为这些天事太多,才更要把公司的事抓紧时间处理一下。”
  伏震远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公司的事再急,难道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童玲道:“商场就是战场,说差就差,说不差其实还真差。”
  伏震远脸色微变道:“你……”
  伏家的事已经够多的了,伏少忠可不想让新婚的侄子和侄媳妇吵起来,忙笑着打圆场道:“震远,童玲说的没错,咱家开着那么大个公司,哪能没有事呢?你父亲生前就说过,童玲这孩子就是错投了女娃,她如果是男丁呀,恐怕我和你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呢?”落坐后继道:“童玲呀,有什么事,你说吧?”
  童玲抿嘴一笑道:“二叔这几天去过公司吗?”
  伏震远插口道:“这些天的事那么多,二叔有功夫去公司吗?”
  童玲却不理伏震远,依旧问伏少忠道:“自从爸有病,二叔一直代行公司董事长吧?”
  伏少忠点头道:“是呀。”
  童玲道:“可现在董事长已经走了,不知公司董事长之位二叔还想“代”到几时?”
伏震远急道:“童玲,你想干什么?二叔,您别介意,童玲没有别的意思。”
  伏少忠尴尬笑笑道:“原来你今天所谓的大事,就是这件事呀。大哥住院时,就多次向我暗示过,想让震远来做公司的董事长。”
  伏震远道:“二叔,您知道,我对实业一直不感兴趣的,这个董事长我怕做不好,您现在是代董事长,做的也一向很好,干脆就由您当公司董事长好了。”
  伏少忠道:“震远,别打断我说话。我也知道,我现在这个公司代董事长就是替震远守住这个位置,如果不是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我也早就提议召开董事会了。今天我之所以刚开始没想走,其实就是想提及这件事。可是,我看到震远实在是太累了,实在不忍心再打扰他,所以才想走的。既然侄媳妇先提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好,我明天就到公司,提议尽快召开董事会。”
  童玲笑道:“二叔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伏震远道:“童玲,这么和二叔说话,太过奋了。”
  童玲道:“我哪句话过奋了?”
  伏震远道:“你今天所有的话都过奋。别忘了,他不但是你的二叔,还是你的二舅。”
  童玲笑道:“你说的没错,他既是我的二叔,也是我的二舅。就因为有这双重身份,我说的才一点儿也不过奋。因为不管我说什么,二叔都不会怪我的。”
  伏震远气急,手指童玲鼻子道:“你……”
  伏少忠苦笑道:“震远,童玲说的一点儿没错,不管你们长多大,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伏震远道:“二叔,别人不了解我,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根本就当不了这个董事长。我也不想当这个董事长。董事会开会那天,我也会这么说。”
  童玲道:“震远,你说的是真话?你真的不想当董事长?”
  伏震远道:“不想当。”
童  玲笑道:“那好呀,你不想当,就让我来当。”
  伏少忠又气又苦,叹了口长气道:“好好好,我和震远都不当,让你来当。”
  童玲阴阳怪气道:“二叔这话可不是哄我吧?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可不是谁想  当就能当的。”
  伏少忠道:“你什么意思?”
  童玲道:“当董事长是需要董事会同意的,私相授受恐怕难以服众吧?”
  伏少忠道:“好好好,你不就是想让董事会同意吗?这事我给你办。”
  童玲道:“敢问二叔,什么时候召开董事会?”
  伏少忠道:“如果时间允许,明天就召开。”
  童玲喜道:“那我就谢谢二叔了。”
  伏少忠起身道:“不敢当。”气冲冲地大步往外走。门一开,却差点儿和站在门前的段维九撞了个满怀。

4

  童玲脸一沉道:“老段,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站在门口偷听?”
  段维九不紧不慢地陪笑道:“少奶奶,您说这话可就折杀死我了,我这怎么是偷听呢?我这分明是关心主人家的荣辱。”
  童玲道:“油腔滑调,老爷在世时,你也是这么和老爷说话的吗?”
  段维九道:“少奶奶还记得老爷,就不会这么逼二老爷了。”
  童玲厉声道:“老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维九走了进来,却不理会童玲,而是向伏少忠深鞠一躬道:“二老爷,老爷刚走,照理说,您就是这个家的主事人。老爷是什么心思,二老爷比我还了解,我想二老爷应该会知道怎么做吧?”
  童玲道:“放肆,伏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才站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伏震远道:“你说错了,段叔在伏家不是奴才。我伏家也从来没有奴才。”
第九章

1

  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共有七席理事组成。由于伏家是公司的最大股东,所以在七席董事会理事中占据了两席。即伏少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伏少忠为理事。后因伏少甫身体有恙,辞去了总经理职务,其职务便由伏少忠兼了;再后来,伏少甫重病住院,董事长亦由伏少忠代理了。伏少忠代理董事长时日不多,对公司的发展虽谈不上什么有功,却也没给公司造成什么损害,故此,在董事会中也没能积瓒多少人脉和威望。但自伏少甫逝去,情况就有所不同了,伏少忠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长,也是公司最大股东伏家在公司的主要代理人,地位因此急剧上升,立时在公司变得举足轻重起来。至少董事会现缺的这名理事还是要由伏家人来补缺的,届时,谁能代表伏家出任理事,伏少忠的意见还是绝对起作用的。或者也可更进一步说,谁能代表伏家,甚至对随后的董事长竞争都有非凡的意义。
  在此关键之时,换成任何一人,或都将炙手可热,但伏少忠生性本分,善于守成,也从没有过什么野心,反到越加小心谨慎起来。让董事会中几个有心拱伏少忠上位的理事也不免有些丧气。
  但毕竟老董事长已逝,伏少忠暂时还是代理董事长,有些事情还绕不过他去。于是,便公推了副董事长庄明清和崔峰前来商议董事长人选诸事。
  昨日,伏少忠受了一肚子气,本来有心早些辞去代理董事长的,但听了段维九的一席话,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但不是不想辞了,而是想在合适的时候,以自己方式辞。至少即便不能把董事长传给伏震远,也不能让童玲接的太顺利。
  庄明清哪知伏少忠心里想什么?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地道:“本来,董事长刚走,我是不该提这些的。但自从董事长重病住院,董事会就一直不健全。作为一家在全国,乃至世界都有一定影响的有限公司,都是不正常的。为了公司的今后发展,是不是该议一议董事会的事了?”
  伏少忠道:“这件事我早就考虑过,也想过尽快召开董事会,把接任董事长的人选先确定下来,以待召开全体股东大会时正式确定。可现在董事会还缺少一名理事,我们伏家还没有最终决定由谁来担任,这个董事会恐怕还要延缓几日才能开。再者,选董事长是大事,关系公司日后的发展,不可不慎重。至少我们伏家目前也还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不知道你们现在可有能胜任的人选啊?”
  崔峰咽口唾液道:“伏总,按说伏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这个董事长是一定要由伏家人来做的。但诚如您刚才所言:‘ 选董事长是大事,关系公司日后的发展,不可不慎重。 ’我认为就应该把眼光放远些,不要只拘泥于伏家,您说呢?”
  伏少忠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伏家会认真考虑的。只是是对公司发展有利,任何人选我伏少忠都会支持。”
  庄明清笑道:“伏总能抛弃一家一族之小利,而顾全公司所有股东之大利,实在是令人钦佩呀。”
  伏少忠亦笑道:“伏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公司获利越大,伏家也就获利越大,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两人没想到谈的会如此顺利,再坐下去便没意义,于是双双起身告辞。伏少忠亦不挽留。都是在一个公司上班,又是同在一个办公大楼工作,也没必要送出门外,起了起身,便算是送客了。
  谁知一打开门,两人却看到童玲正站在门外……

2

  童玲面沉似水,问:“二叔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伏少忠还以颜色,冷冷道:“选董事长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是大事,我不得不慎重。”
  “二叔,我并不是非想当这个董事长,我其实也是为了咱们伏家,也是为了公司。”
  伏少忠笑道:“是吗?我到愿闻其详。”
  童玲正色道:“伏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吧?既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公司董事长就理所当然地由咱伏家来当。伏家又不是没有人,为什么要让外人来当?外人当,咱伏家是会被人笑话的。这是其一。其二,以伏家目前状况,也只有我当最合适。我和震远是夫妻,我当他当又有什么区别?其三,震远还在伤痛中没有缓过来,你让他当,他能当好吗?等他伤痛中缓过来,我可以随时把董事长让给他。除了我之外,谁还能无缘无故地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恐怕也只有我了。”
  伏少忠心中一动,暗想:童玲说的也不是一点没道理。伏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大哥为公司的发展费尽了心机,要是让外人坐享董事长之位,别说是童玲,就是自己这关也过不去。毕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董事长,自己是压根儿没想当。按说子承父位,震远当是最合适,可震远目前的状态又的确有些问题。选童玲虽说也有些不甘心,但她毕竟还是伏家的媳妇,似乎真的除了童玲外,伏家还真的选不出一个比她还适合人选来。
  看到伏少忠的表情,童玲就知道有些话已经打动了伏少忠,便进一步游说道:“刚才情势二叔还没看出来吗?庄明清、崔峰他们明显就是欺负咱们伏家没人,想要趁火打劫,阴谋把持公司,一旦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咱们伏家在公司可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越听伏少忠心情越沉重,大哥刚走,公司就出现这等事,自己即便不能让公司发展,也决不能让公司毁于自己手,沉吟片刻道:“公司的事还得一步步走,你等我再和震远商量一下吧。”
  童玲担心夜长梦多,又捧了伏少忠一句道:“震远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二叔您可千万别错打了主意。”
  伏少忠点头道:“我知道了。”

3

  伏震远本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只因这次负气离家出走,不想竟然要了父亲的一条老命,由此内心受到了巨大创伤,才最终得以致此。
  段维九是最了解伏震远的,伏震远也是段维九从小看着长大的,伏震远的心事也只有段维九最清楚。段维九知道,伏震远现在只能由他自己来解脱了。正因为如此,伏少忠进来的时候,伏震远竟然没有听到脚步声。段维九站起身准备打招呼,却也被伏少忠摆手制止了。直到伏少忠落坐,伏震远才发觉有人进来,见是二叔,连忙站起相迎。
  “二叔,您来了?”
  伏少忠点头道:“震远,别太伤感了。”
  伏震远莞尔一笑道:“我知道。”
  段维九连忙沏了杯茶递给伏少忠。伏少忠接过,呷了一口道:“震远,本来想让你多休息几日的,可公司的事也很紧急,所以才不得不来找你。”
  伏震远道:“二叔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长,有什么事只管做主就是了,何必现从公司赶来问我?”
  伏少忠道:“是这样的。今天一到公司,庄副董和崔副董就来办公室找我,提到了公司董事长人选之事。我想自大哥重病住院,董事长便一直由我暂代,算起来也有快两个月的时间了,董事们想尽快确定董事长人选,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么大的事,我哪里好自作主张?”
  伏震远道:“这件事我也早就考虑过,我在公司工作时间较短,恐难以胜任董事长一职。父亲病重这段时间,二叔一直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长,对公司的业务较熟,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二叔都应该是此我更合适的人选。”
  伏少忠道:“震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把眼光放远一点儿呢?”
  段维九道:“二爷的意思是另有人选了?”
  伏少忠不置可否道:“我是这样考虑的,既然你我都不想做,为公司之发展计,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既愿意做,又有一定才干的人来做呢?”
  伏震远道:“您说的不会是童玲吧呢?”
  伏少忠道:“童玲在公司工作时间虽然也不算久,但童玲的工作能力及业务水平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大哥在世时就常夸赞她,是个做实业的好材料。”
  伏震远沉吟片刻道:“您真这么想?”
  伏少忠叹息道:“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段维九突然笑道:“二爷,能允许我说句话吗?”
  伏少忠点头道:“说吧,老段。”
  段维九道:“二爷,选董事长,就是给公司选当家人。直接关系到公司今后的发展,不可不慎重啊。”
  伏少忠道:“你认为童玲不合适?”
  段维九道:“我只是说这件事应该慎重考虑,最好别仓促做决定。”
  伏少忠道:“我也想慎重,可现在方方面面都逼我表态,我身上的压力也不小啊。”
  段维九笑道:“其实这不难化解,二爷您现在还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长,何时召开董事会还是您说了算。”
  伏少忠没听明白,问:“你的意思是?”
  段维九道:“我的意思是,二爷何不将计就计,以选董事长为借口,趁机提出扩大董事会,将七席理事扩增为九席。伏家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其中新增的一席自然由伏家人担任,这样,少爷和少奶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董事会;新增的另一席则由其它股东推荐。这样一来,想谋董事长高位的都在急于谋划自己的人进入董事会,也就没人再给二爷施加压力了。”
  伏少忠一拍脑门道:“哎呀老段,你这可真是好主意呀!四两驳千斤,轻轻松松就把当前的矛盾推给别人了。
4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还没等坐下歇口气,副董事长庄明清、崔峰便联袂赶来。伏少忠略有些不悦,暗想:即便董事长一职铁定不再由伏家人担任,也没有你们这么着急的。落座之后,伏少忠才知道,原来两人还真不是为了争董事长而来的。可是因为童玲过来的。
  却原来,自认得到伏少忠支持的童玲,从伏少忠办公室出来就沉不住气了,立刻对董事长的另几名理事展开公关。庄明清、崔峰是副董事长,即便没有野心问鼎,也是董事长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不便于直接争取。童玲便在另三位理事魏书成、铁连年、申甲三人身上做起文章。魏书成三人在公司属有职无权之例,对董事长一职自然是不敢奢望的。其实希望伏少忠直接上位的也正是这三位理事。可事情总是在变化的,眼见伏少忠无意上位,副董事长庄明清、崔峰的建议又得到伏少忠首肯,董事长也可以不再伏家人中产生,三位理事不免都仔细掂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最接近董事长的无疑就是庄明清和崔峰了。而就是在这个时候,童玲却来到办公室一一拜访三人。
  按说,三人在公司都是元老派,公司的年轻人前来拜访也属正常,但考虑到童玲身份乃是前董事长独生公子的媳妇,又在大丧之期,面临董事长选举的关键时刻,这次拜访就不能不耐人寻味了。
  更耐人寻味的是,三位理事虽说无权,但按其职位来说,位置却在童玲之上。尽管工作关系上互不隶属,童玲向三人汇报工作也算说的过去。可童玲却不是来汇报工作的,而是来向三人来描述公司前景规划的,这就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了。三位理事在公司混了大半辈子的,什么事面能没见过,当下也不表态,只是唯唯喏喏应付了事。童玲走后,三位理事却是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掂量来掂量去,感觉童玲的份量还是比较轻,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接董事长大位之人。于是便各显其能,或明或暗地想办法将此事透露给庄明清和崔峰。
  董事长若真能按伏少忠所说,在伏家之外找人选,庄、崔无疑是最具实力的竞争者。回到办公室,两人也不由得盘算起胜算来,哪承想会突然又冒出个童玲来,二人虽也不大相信童玲会接任董事长,但毕童玲是前董事长的儿媳妇,二人也不敢太视为儿戏。凑到一起商量了一回,还是暂时又联合了起来,一同来找伏少忠。
伏少忠一听便感觉头大,皱起眉头道:“你们是长辈,不必介意晚辈说些什么吧?”
庄明清道:“晚辈说什么,我们虽然不会介意,但对伏总的态度,我们就不能不介意了。”
  伏少忠道:“我的态度,你们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崔峰干笑道:“伏总,其实有些时候,态度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伏少忠笑道:“原来二位副董是担心我言行不一。”
  二人连忙道:“哪里有此事?伏总误会了。”
  伏少忠道:“没有更好。其实二位今天就是不来找我,我也要请二位过来一趟的。”顿了顿继道:“诚如昨日所言,选举董事长,对公司今后的发展影响巨大,让人不可不慎重啊。在此其间,有些人产生某些非分之想,其实也属正常。但最重要的是,公司上层要保持隐定,也只有这样,公司才会保持平稳吗?”
  崔峰道:“伏总的意思是……”
  伏少忠道:“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我只是想提个建议,既然公司决定要扩大董事长的候选对象,为何不在正式确定董事长人选之前,先建全董事会?如果可能,我认为还应该扩大董事会,将目前的七席理事增加到九席,这样也好为推选董事长奠定基础。”
庄明清道:“不知这新增两席理事如何分配?”
  伏少忠道:“伏家为公司最大股东,伏家自然占一席,另一席由其余股东协商决定。不知这样可算公平?”
  庄明清道:“伏总做事向来公平,这还有什么怀疑的?只是这样一来,伏家在九席理事中就占三席了。”
  伏少忠笑道:“二位在公司任副董事长多年,还能不了解公司的运转规律,其实理事也就是名义上好听些罢了。再则,我也不得不考虑考虑某些人的情绪啊。”

5

  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新一届董事会是在三日后正式成立的。伏震远、童玲毫无悬念进入了董事会。另一席理事产生却颇费了一番周折。
  原来,庄、崔二人都自认为有望接任董事长,私下里的相互较劲便自然不可避免。两人深知,董事长可不是说谁想接就能接的,至少在公司也得有一定的人脉,如此一来,新增这席理事便越发显得重要了。两人便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董事会,即便这回当不成董事长,董事会中多了一位自己人也没坏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都被迫作出了让步,这席理事最终落到了一位两人都能接受的副总经理身上。
  随即便正式召开董事会。伏震远因故没有与会,便由段维九代为参加。会议中心议题便是商讨董事长人选,九位理事更怀心事,谁也不肯先表态。童玲毕竟年轻,立刻便有些沉不住气,不停地给伏少忠、魏书成等人使眼色。四人却只做没看到。童玲忍不住咳了两声,率先道:“伏家是公司最大的股东,按照惯例,董事长当然还应该由伏家人来担任。”
  庄明清清清嗓子道:“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管由伏家人担任董事长也好,还是由外姓人担任董事长也好,最重要的是,要选个合适的人选。只有这样,才能使公司利益最大化,公司利益最大化,就是所有股东利益最大化,所有股东利益最大化,也才是伏家益最大化。”
  崔峰点头道:“庄副董这话在理。”
  童玲道:“照二位副董这话的意思,伏家人是没有适合担任董事长的人选了?”
  崔峰道:“这话是您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这么说。”
  童玲道:“既然没人这么说,就证明伏家还有人适合担任董事长。”
  伏少忠摆手道:“开董事会,怎么还在这些旁枝末节上争吵起来了。都少说几句,还是多关心一下谁更适合担任董事长吧。”
  话既挑明,便陆续有人提出人选。童玲、庄明清、崔峰便先后被提名。伏少忠颇为踌躇,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段维九站了起来道:“今日公司选董事长,本来我是不该说话的,可我家少爷身体有恙,让我来代替他开董事会,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几句了。今日推举董事长,少奶奶和二位副董虽然拔得头筹,但却鼎足而三,难分伯仲,以我之愚见,为了维护少奶奶和二位副董的和睦,不如暂时把推举董事长之事放一放,还是由二老爷继续担任代董事长,等各位理事回去考虑清楚了,再最后决推举其中一位担任董事长如何?”
  伏少忠真有点儿对段维九刮目相看了。散会之时,故意落在后面,偷偷地耳语问:“下一步,我怎么做?”
  段维九抿嘴一笑道:“您现在还是代董事长,只要无恙,自然一切都由您做主。”
伏少忠大悟。
  数日后,伏少忠再度提议召开董事会,商讨推荐董事长之事。
  这天,理事们早早来到会议室,就连一向没有来公司工作的伏震远也来到会场。可令理事们大跌眼镜的是,提议召开董事会的代董事长伏少忠却一直迟迟没有露面。伏少忠做事认真,老实持重,不论代董事长之前还是之后,还从来没发生过此类情况,难免惹得理事们窃窃私语,摸不到头绪。预定开会时间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但走进来的却并不是代董事长伏少忠,而是代董事长伏少忠的司机老胡。老胡径直走到伏少忠主持会议的地方道:
  “各位理事,对不起,代董事长今日下楼,不慎跌了一跤,摔断一条腿,无法再继续主持公司日常工作,现已住进了租界医院。住院前,代董事长特命我来向各位理事传个口信,在代董事长住院期休养期间,由理事伏震远主持公司所有日常工作。董事长、总经理亦由伏震远暂代。
第三部

第一章

1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日本人再一次把战争的触角伸向了中国,使远在南京的国民政府也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原来,早在一九三五年的下半年,日本广田弘毅内阁便意图策动“华北事变”,使华北在中国独立出去。而此时,中国国已然发生巨变,经过五次围剿,中央红军被迫开始长征,在主力红军抵达陕北后,正式对外发表了“八一宣言”,并制定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领导了华北民众的反日运动。蒋介石也在十一月的国民党“五大”上发表“最后关头”的演说,成为了“一九三六年中国政府对日政策的根本方针”。这些状况也迫使日本政府迅速拟定了“广田三原则”实施策略,正式厘定日本政府的华北政策。根据该政策,日本迅速制定了一个《对内蒙措施要领》,试图收买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再建立类似“伪满洲国”的一个名为“蒙古大元帝国”或“大元共和国”傀儡政府。傅作义予以拒绝。日本关东军随即便操纵蒙奸德王在化德成立了傀儡政权——蒙古军政府,意欲以武力夺占绥远。傅作义在蒋介石的支持下,迅速调整兵力,采取先发制人、远程奔袭的手段,在百灵庙一举击溃了德王主力。故此役又称为“百灵庙大捷”。
  国民政府对日态度虽已发生改变,但对中共态度却依旧。几乎在绥远战役的同时,仍没有放松对陕甘红军的围剿。但由于张学良、杨虎城屡次围剿失利,遂由积极剿共向接受中共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思想转变。为向张学良、杨虎城施加压力,蒋介石遂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四日率一干军政要员飞抵西安。张学良、杨虎城又再三苦谏,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均遭到蒋介石的严词拒绝,并于十二月十一日晚宴请张学良、杨虎城、蒋鼎文、卫立煌等人晚宴时宣布,任命蒋鼎文为西北剿匪军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接替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剿共任务。张学良、杨虎城遂决定于次日晨发动兵谏,蒋介石在华清池被活捉,陈诚、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朱绍良等国民党军政要员亦被十七路军扣留。这便是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
  事变发生后,国民政府迅速分化为两派:一派主张和平解决;一派主张武力讨伐。在此紧要之时,经澳大利亚人端纳全力周旋,宋美龄、宋子文等人于十二月二十二日飞抵西安,并于次日在张公馆开始正式谈判。在中共代表周恩来的斡旋下,蒋介石于二十四日作出口头答复,同意中共主张,停止内战,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张学良遂于次日亲自护送蒋介石至南京,西安事变宣告和平解决。
  但飞抵南京后,张学良随即被扣留,并被军事法庭审判有期徒刑十年。后虽被蒋介石特赦,却一直被软禁。一九四九后,国民政府败退台湾,张学良亦被押往台湾软禁,直至一九九零年才恢复人身自由。一九九五年离台,侨居美国夏威夷,直到逝世。
而杨虎城将军则在事变后被迫“出国考察”。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后,偷偷启程回国,不幸在南昌和秘书、家人一起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并软禁。十二后,被杀害于重庆戴公祠。同时被杀害的还有杨虎城将军秘书及其家人。
  百灵庙大捷与西安事变深深地刺痛了日本人的神经,也间接促成了日本广田内阁的总辞。随即,便组成了以“越境将军”林铣十郎为内阁总理大臣的新一届内阁。新内阁虽在注重对华外交的幌子下,继续秉持了一惯的对华侵略政策,但却由于国民政府对日态度的转变,致使林铣内阁的对华“佐藤外交”失败。在一片对华“膺惩”的叫嚣声中,仅仅维持四个多个月的林铣内阁被迫倒台。仅仅十数日后,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六月九日,日本便组成了以主战派近卫文膺为首“战争内阁”,为随后的全面侵华铺平了道路。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夜,日本人故伎重施,借口一名士兵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并炮轰我宛平城。我第二十九军将士奋起抵抗,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至此拉开了序幕。

2

  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是日军全面侵华的开始,也是中华全民族全民抗战的开始。
  事变初期,由于日军不具备军事优势,遂又玩起“现地谈判”的阴谋,一方面想借谈判力压中国政府就范,另一方面则借谈判之名,为调兵遣将争取时间。对于日本人的一惯技俩,国民政府也有所防范,七月十七日,蒋介石便在庐山发表了著名的《对芦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讲话:
  “中国正在外求和平,内求统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芦沟桥事变,不但我举国民众悲愤不置,世界舆论也都异常震惊。此事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诸位关心国难,对此事件,当然是特别关切,兹将关于此事件之几点要义,为诸君坦白说明之。 
  “第一,中国民族本是酷爱和平,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向来主张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本年二月三中全会宣言,于此更有明确的宣示,近两年来的对日外交,一秉此旨,向前努力,希望把过去各种轨外的乱态,统统纳入外交的正轨,去谋正当解决,这种苦心与事实,国内大都可共见。我常觉得,我们要应付国难,首先要认识自己国家的地位。我国是弱国,对自己国家力量要有忠实估计,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曲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前年五全大会,本人外交报告所谓:“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跟着今年二月三中全会对于“最后关头”的解释,充分表示我们对和平的爱护。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至,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彷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二,这次芦沟桥事件发生以后,或有人以为是偶然突发的,但一月来对付舆论,或外交上直接间接的表示,都使我们觉到事变的征兆。而且在事变发生的前后,还传播着种种的新闻,说是什么要扩大塘沽协定的范围,要扩大冀东伪组织,要驱逐第二十九军,要逼宋哲元离开,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可想这一次事件,并不是偶然,从这次事变的经过,知道人家处心积虑的谋我之亟,和平已非轻易可以求得;眼前如果要求平安无事,只有让人家军队无限制的出入于我国的国土,而我们本国军队反要忍受限制,不能在本国土地内自由驻在,或是人家向中国军队开枪,而我们不能还枪。换言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快要临到这个人世悲惨之境地。这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东四省失陷,已有了6年之久,续之以塘沽协定,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芦沟桥。如果芦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么我们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与军事重镇北平,就要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会变成北平!所以芦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此事能否结束,就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第三,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但我们态度只是应战,而不是求战;应战,是应付最后关头,因为我们是弱国,又因为拥护和平是我们的国策,所以不可求战;我们固然是一个弱国,但不能不保持我们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祖宗先民所遗留给我们历史上的责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无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第四,芦沟桥事件能否不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于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绝续之关键,全系于日本军队之行动,在和平根本绝望之前一秒钟,我们还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芦事的解决。但是我们的立场有极明显的四点: 
  “(一)任何解决,不得侵害中国主权与领土之完整; 
  “(二)冀察行政组织,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变; 
  “(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换; 
  “(四)第二十九军现在所驻地区不受任何约束。 
  “这四点立场,是弱国外交最低限度,如果对方犹能设身处地为东方民族作为一个远大的打算,不想促成两国关系达于关头,不愿造成中日两国世代永远的仇恨,对于我们这最低限度的立场,应该不致于漠视。 
  “总之,政府对于芦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希望各位回到各地,将此意转于社会,俾咸能明了局势,效忠国家,这是兄弟所恳切期望的。”
  《对芦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讲话发表不久,日军便已迅速地集结了多达六万多人的优势兵力,于七月二十八日上午,在日酋香月清司的指挥下,向平、津发动了全面总攻。由于敌我实力相差悬殊,仅仅两日之后,平、津便宣告沦陷。

3

  平、津迅速沦陷,使国民政府清楚地认识到,中日全面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从事变后的七月十一日起,在何应钦官邸连续召开了二十余次军事会议,鉴于华北主战场敌强我弱的态势明显,为了缓解华北方向的战略压力,蒋介石遂下决心,决定采取战略主动,打乱日军的由北向南即定入侵计划,在上海对日军发起战略反击。对于蒋介石的决定,立即有人提出质疑。认为上海距离首都仅有三百多公里,一旦战场失利,恐将危及南京。蒋介石阴沉着脸道:
  “现在知道,战场失利,恐将危及南京了?我早就说过,现在中倭实力相差悬殊,在没有切实做好战略准备之前,不宜与倭寇全面开战。可是,党内有些同志,偏偏就是听不进去。”
  对于南京政府的军事动向,日本政府一直都予以高度观注,就在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连续召开军事会议期间,日本政府也在研议日军的下一步入侵规化。但,谁也没料到,就在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有意将战火引向上海之际,一件突发事件却间接地帮了国民政府的大忙。
  一九三七年八月九日下午五时半,日本帝国海军陆战队西部派遣队中尉大山勇夫带一等兵斋藤要藏乘车由法租界入上海虹桥机场警戒线内寻隙滋事,遭到中国保安队的阻拦,双方遂引发冲突,中国保安队一人遇难,大山勇夫二人亦被击毙。日军以此为借口,要求国民政府撤出上海保安队,拆除一切防御工事,并同时向上海派出增援部队,以向国民政府施加更大压力。
  由于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下定决心,在上海主动挑起战争,故此,国民政府在第二天便发表了《自卫抗战声明书》,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的同时,一面由上海市长俞鸿钧和国民政府外交部秘书周珏分别向日本驻沪总领事和日本海军通话,与日军折冲,一面应京沪警备司令兼第九集团军张治中的建议,命令装备优良的第二师补充旅第二团换上保安队服装秘密进驻虹桥机场等战略重点,以充实上海兵力。
  十一日,日本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命令日舰开进黄浦江及长江各口岸,所属分舰队亦紧急开赴上海待战,同时命令在佐世保待机的海军第一特别陆战队以及其他部队增援上海。
  为抢得战争的主动权,赶在日本援军到达之前消灭驻沪日军,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于八月十三日正式向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下达对日作战命令,张治中遂令第八十七、八十八师向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发动总攻。“八一三”淞沪抗战由此展开。
  国民政府主动发起进攻震惊了日本朝野,八月十四日晚,日本政府紧急召开内阁会议,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叫嚣:“事态不扩大主义已经消灭了,打到南京去,海军将做应该做的一切”。十五日,日本陆军总参谋部正式宣布组建上海派遣军,并征召已退役的攻坚战专家松井石根大将担任上海派遣军司令,立即率领两个师团的兵力开往上海增援。辞行时,松井石根大将向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和陆军大臣杉山元表示,再给他三个师团,他就一定能打到南京去。

第二章

1

  大战前夕,大上海早已是风声鹤唳,有钱势人家,纷纷收拾财物,举家逃往内地。
其实,早在日本人蓄意挑选芦沟桥事变之时,伏震远便隐隐地感到第二次淞沪会战已然为期不远了。为了使民族工业得以保存,为了最后决战积蓄力量,伏震远决意联合上海各大企业,将民族工业迁出上海。
  在伏震远等人的积极奔走之下,上海各企业联合会纷纷上书国民政府,强烈要求国民政府尽快协助安排上海民族工业内迁。接到上书,国民政府立刻责成资源委员会会同实业部、军政部、财政部等召开专门会议,对工业内迁进行研讨,并迅速形成了一致性同意内迁的意见上报国民政府行政院。行政院对上海民族工业内迁也极其重视,很快便成立了由资源委员会、实业部、军政部、财政部各派一名代表共同组成“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驻沪主持相关事宜。得到国民政府的协助后,伏震远立刻召开董事会,商讨公司内迁。而此际,淞沪战火早已燃烧了近十日。
  本来,早在伏震远奔走上书国民政府之时,伏震远就打算把童玲和年仅一周岁的儿子伏建中送到南京去的。可童玲却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上海,因为在她看来,伏震远此举纯属多余,上海乃是国际化大都市,英、美等国在此均有重大利益,即便中日真的全面开战,日本也未必敢轻易将战火遍及全上海。童玲本来就一贯强势,又是公司董事会的理事,对公司发展自然也有发言权,伏震远虽感不悦,却也拿她没办法,再加上忙于奔走工业内迁之事,此事便延宕下来。不料,形势急转直下,仅仅几天的功夫,上海便已沦为战场。童玲担心伏震远处置不当,便越发不肯走了。
  果不其然,又过数日,在国民政府的协助下,伏震远居然真的想把公司迁往内地,几次劝阻不听,童玲便再也沉不住气了,便在伏震远布置公司内迁的董事会上,公然提出反对意见,要求伏震远立即停止启动公司内迁计划。
  伏震远虽然知道童玲反对公司内迁,但却没想到她会在董事会上公然提出反对意见,怔了怔才反驳道:“公司内迁,是董事会早已经通过的即定计划,任何人无权反对。”
  童玲道:“董事会通过的决议有错,难道也不能更改吗?”
  伏震远道:“公司内迁,错在何处?”
  童玲道:“上海是远东的经济中心,一旦公司内迁,必然会直接影响到公司的发展,难道这还不算过错吗?”
  伏震远道:“公司发展是为了什么?”
  童玲道:“那还用问吗?公司的发展,是为了保证所有股东权益首要条件。”
  伏震远正色道:“保证股东权益固然错,但一一公司的发展一一仅仅就是为了保证股东权益吗?不,不对,我告诉你,公司的发展一一还关系着国家的衰亡,民族的振兴。”
童玲“哼”了声道:“话说的太大了吧?国家衰亡,民族振兴,那是政治家的事。”
  伏震远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倭寇眼看就要进入家门口,此时不尽快内迁,难道还等着倭寇来接收吗?”
  童玲道:“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做企业就是要追逐利润,使公司利益最大化,股东利益最大化。我还知道,不论是国民政府,不论是日本人,任何人占据上海都会发展上海的经济,只要发展经济,我们做企业的就有机会,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内迁。”
  崔峰点头道:“童理事的话有道理呀。自清帝逊位,中国的天变了多少回了?哪回变天影响到咱们了?”
  伏震远道:“不错,以前是没影响到咱们。可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倭寇呀?我们怎么能用自己的血液去供养倭寇,让他们吃饱喝足了,再来残杀祸害我们中国人。”
  庄明清道:“董事长和崔副董说的都有道理啊。”沉吟片刻道:“为公司发展计,不如这样,我们暂时先不要妄动,看看风声再说吧。”
  童玲笑道:“还是庄副董这个办法好。说不定这次还像三一年一样,又签订一个什么协议和平解决了呢?”
  伏震远摆手道:“不行,公司内迁,势在必行。”
  童玲道:“震远,你怎么这么固执呐?你也不想一想,这么大个公司,是说迁就能迁的吗?这得耗费公司多少人力物力啊?这是一大笔支出啊。这笔钱怎么算?国民政府会给你补偿吗?”
  伏震远道:“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尔今,倭寇见逼,眼见就要做亡国奴了,还守着一堆铜臭金钱有什么用?”
  庄明清道:“董事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日在座的都是中国人,说到爱国,相信每个在座的人都爱,但怎么个爱法,就各有不同了。”
  童玲道:“震远,醒醒吧,别忘了公司是爸一生的心血呀?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我也不拦你,但希望你能听我一句话,公司不要全迁,至少把主营业务部分留下,我愿意留在上海坚守。”
  崔峰连忙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这个办法好。”
  庄明清亦道:“我看咱们就这么决定吧?”
  伏震远“噌”地站起身道:“如果董事拒绝公司内迁,我愿立刻辞去董事长。”
  庄明清道:“都是为公司发展,你这又是何必呐?”
  伏少忠急道:“现在情势危急,公司迁与不迁,都要早做决断。”
  崔峰道:“我支持童理事的意见。”
  庄明清道:“我也支持童理事的意见。”
  伏震远眼睛便扫向魏书成、铁连年几人,魏书成几人却都避开伏震远的眼光,伏震远便明白了,气恼之下一拍桌案道:“既然这样,我宣布,从现在起,我将辞去董事长之职。”也不等别人说话,便大步地走出了会议室。
2

  段维九没想伏震远会如此冲动,更没想到,伏震远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主张立刻改选董事长,幸亏伏少忠还是理事兼总经理,在公司还有一定的威信,力排众议,据理力争,才使改选董事长之议没有落实。但,这场辞职风波也使伏震远的威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过,好在伏震远也并不是有多在意这些。可无形之中,也给由伏震远一手主导的公司内迁计划增添了许多阻力。
  此际,己陆续有企业开始内迁。伏震远是当初倡议企业内迁最为积极者之一,哪承想,当他准备把内迁提到公司日程上来时,却又遇到了阻力。伏震远心高气傲,从小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尤其看到别的企业已经陆续内迁,而自己公司董事会却在拖他的后腿,不用听别人议论什么,便自觉脸上无光,情急之下,这才冲动地要辞去董事长。直到坐在段维九的面前,稍稍冷静下来,才感到后悔。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他辞去董事长,公司将再也没有内迁的可能了。而公司内迁流产,最终的受益者却只能是日本人。
  就这样,伏震远又回到公司,并在他的提议下,连续数天召开董事会,专门商讨公司内迁事宜,可每次都因反对声音太大,而迟迟难以具体落实。眼见战事一天天吃紧,公司内迁依旧无法通过,伏震远不由得更加焦虑起来。
  其实,也怪不得伏震远沉不住气。由于中日双方实力过于悬殊,自八月十三日,第九集团军以压倒性优势,率先向驻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反攻以来,经数日苦战,也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突破。及至八月二十三日拂晓,松井石根率领的两个师团援军赶到,中国军队便已彻底丧失了围歼驻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可能性。数日后,日军便在三十人余驾飞机及强大的舰炮火力掩护下,强行在吴淞口岸登陆,中国军队被迫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即便如此,日军还是迅速地向上海源源不断地派出援兵,及至九月下旬,日军在沪总兵力已达到二十余万人。情势如此危急,再拖延不决,内迁恐化为泡影。
  正自焦灼,段维九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对伏震远说道:“少爷,何不试用一下以退为进呢?”
  “以退为进?”
  段维九点头。
  伏震远大悟。

3

  伏震远决定出让伏家在上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所有股份。
  自战火一起,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股票本来就已经大跌,再让伏震远这么一搅,伏氐实业有限公司的股票更是雪上加霜,还不到半个小时,公司的股票便跌停了。跌得股东们眼睛都绿了,急忙连袂来求伏震远,千万别再抛售公司股票。伏震远却绷着脸说道:
“抛售公司股票,乃伏家家族行为,公司董事会应该无权干涉吧?”
  庄明清赶紧陪笑道:“董事长家族行为,公司董事会自然无权干涉。但,现在是非常之期,董事长家族又是公司最大股东,一言一行都对公司影响甚巨,为公司中小股东利益计,还请董事长谨言慎行啊。”
  伏震远道:“公司乃先父毕生心血,本来不应至此,怎奈董事会偏偏有人对公司的正常事务横加阻挠,才使震远对公司发展产生疑虑,才不得不如此为之啊。”
庄明清道:“董事长所指无非是公司内迁之事罢了。滋事体大,董事会内部存有疑虑,其实也是正常的。既然董事长力主内迁,大家还可以从长计议吗?”
  崔峰亦道:“是啊,董事长,还可以从长计议吗?”
  伏震远道:“可我己经决定从公司撤出所有股份了,我看就没有必要再议了吧?”
  庄明清道:“董事长,可不好置气呀?现今这个形势,只有同舟共济才有可能渡过难关,难不成您还真的想把公司搞垮?”
  见时机已经成熟,伏震远亦见好就收道:“既然话说到这了,我也就不再兜圈子了,想让我停止抛售公司股票,就必须同意公司内迁。”
  庄明清道:“只要您不再抛售公司股票,无论什么事,董事会都会认真考虑的。”
  送走一干理事,童玲气极反笑,道:“伏震远,你可真行,为了公司内迁,你竟然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出来。你知道你这么一闹不要紧,咱们伏家的损失有多大吗?”
伏震远歉然一笑,道:“对不起,事先没有和你商量。”
  童玲尖酸地道:“你们伏家的事,用的着和我一个外人商量吗?”
  但,这仅仅才是开始,随后便又发生一件令童玲更意想不到的事。
  伏氐实业有限公司一直是上海的龙头企业之一,虽说上海正面临战乱,但公司依旧不失其应有的魅力,伏震远这边一抛售公司股票,便立刻引起了一家美国公司的注意,该公司当即派出一位高管,主动前来联系伏震远,有意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伏家手中全部的股票。
  其实,早在伏震远刚接任董事长时,伏震远便就有了变卖全部家产,用以支援国人抗日的心思。怎奈,当时的国民政府奉行的乃是“对日妥协政策”,在国民政府的“攘外必先安内”政策指导下,使伏震远对国民政府失去了信心,而遍观国内,似乎也很难找到一支像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和第十九路军一样有志抗日的军队。及至国民政府对日态度起了变化,国内局势竟也紧张了起来,公司股票从此跌跌不休,几乎已失去了变卖家产可能性。谁会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呢。伏震远当即表示同意,唯一的附加条件是:公司必须内迁。
  童玲闻讯,立时找到伏震远大吵了一通,见伏震远不为所动,便又哭闹着跑去找伏少忠,试图让伏少忠压伏震远让步。
伏少忠对此也有所耳闻,当即叫来伏震远,询问他是否有此事。伏震远也不隐瞒,当即点头承认:确有此事。
  童玲哭道:“二叔,这回你相信我了吧?”
  伏少忠道:“你先不要哭。”又问伏震远道:“你卖了名下所有股份,不知想用这笔钱干什么?”
  伏震远正色道:“国难当头,何以为家?我愿将区区款项,全部捐与政府。”
  童玲道:“全部捐与政府,你不要家了?二叔,您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伏少忠闭目沉思片刻道:“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了。震远啊,我名下也有些股份,多少也值几个钱,你也替我卖了吧?”说完,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缓缓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童玲如遭晴天霹雳,怔怔半晌才咬牙道:“伏震远,你好,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家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你不就多着我和建中娘儿俩吗?我们走。我们娘儿俩走。我们娘儿俩给你倒地方。”
  段维九没想到他的一个主意会造成如此后果,连忙跑进来道:“少奶奶,外面这么乱,您不能走啊。”
  童玲冷冷横了段维九一眼道:“闪开。”
  段维九道:“少爷,您劝劝少奶奶,不能让少奶奶走啊。”
  童玲一把推开段维九,便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段维九急道:“少爷,您倒是说话呀?”
  伏震远摆了摆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去就由她去吧。”嘴上虽是这么说,可面对着童玲的背影,伏震远还是感到心中酸酸的。

4

  考虑到影响,伏震远没敢立刻对外宣布,已经转让出所有公司股票,而是选择继续以公司董事长的身份主持公司内迁事宜。理事们虽都有耳闻,但值非常时期,也都不想多事了。最让伏震远欣慰的却是外商,虽很快便根据合同,将款项打了过来,却没有急于向公司派出董事长。这也让伏震远力主的公司内迁顺利了许多。眼见厂房已拆迁成一堆废墟,伏震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叫过段维九,黯然道:
  “段叔,我是不是有点儿太败家了?”
  段维九亦叹息道:“少爷之爱国情怀,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会理解的。”
  伏震远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还管我叫什么少爷呀?”
  段维九连连慨叹,却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伏震远从怀中掏出一信封道:“段叔,你来伏家这么多年,为了伏家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自己却连个家也没混上,伏家对不起你呀。现在我手里也止剩下这点儿钱了,你别嫌少,就拿着日后就一下急吧。”
  段维九连忙推辞道:“少爷,这可使不得呀?您还有家小要养活,比我更需要这钱。再说,我一辈子都在伏家,伏家就是我的家,不管她兴也罢,败也罢,我都不会离开伏家的,您何必把这钱给我?”
  伏震远点头,不由眼圈儿红润了,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道:“我爸没看错人。”但还是硬把信封塞到段维九手中道:“段叔,这边的事情已经快办完了,我这里用不着你帮忙了,但目前我还有些事要交接,一时半会儿的还是走不开。你就不心在这陪我了。童玲和建中现在南京,也不知道她们母子现在过的怎样?你赶快到南京找到她们母子,告诉童玲,我这边的事一了,就去南京找她。”
  段维九不由垂泪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呀?”
  又数日后,美国方面终于派来了董事长。董事长就是那位高管。
  此际,公司早已内迁至武汉,交接工作也便只能在武汉进行。及至交接完毕,淞沪会战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第三章

1

  原来,自吴淞失陷后,日军为了迅速扩大战果,以便给国民政府施加更大的军事压力,继续向上海大举增兵。在日军的强大军事压力下,国民政府也被迫迅速地做出了战略调整,几乎将当时所有的精兵良将全部都派到了淞沪前线。前线的国民革命军总兵力竟已达七十万之众。
  但,可惜的是,国民革命军虽然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却由于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国民革命军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却并不能转化为战场上的绝对优势,只能被动的以填鸭似的车轮战法来应对日军的强大火力攻势。尽管如此,在国民革命军的顽强抵抗下,还是打破了日本大本营“三月亡华”的美梦。
  此际,日本统帅部已对数次增兵依旧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而感到焦虑。经过审慎的研究商讨后,日本大本营认为,淞沪战场上已经云集了当时中国总兵力的五分之三,决战架势明显,日军必需刻不容缓的迅速结束上海战役。于是,日军统帅部还于十月二十日下令从华北和国内抽调第六、第十八、第一百一十四师团,国崎支队及独立山炮第两团,野战重炮第六旅,第一、第二后备步兵团等部队共约十二万人,组成了第十军,由柳川平助中将担任司令官,即日驰援上海。
  十一月五日拂晓,日本新组建第十军在柳川平助中将的指挥下,由舰队护送至杭州湾金山卫附近之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等处突然实施登陆,包抄到淞沪中国军队防线南方的背后。得知日军在金山卫登陆,蒋介石不禁大吃一惊,立即命令淞沪战场前敌指挥官陈诚作出应变处置,陈诚急令右翼军的东北军吴克仁第六十七军前往增援。但此际为时已晚,六十七军在松江附近未及集结完毕,便遭到日军的凶猛攻击,苦战三天三夜,未能退敌。十一月八日夜,日军凭借强大的火力从东、南、西三面突入松江城,守军伤亡殆尽,吴克仁被迫率残兵退守西门,最后壮烈殉国。第六十七军亦全军覆没。日军随即兵分两路,一部沿太湖东岸,经浙江、安徽直趋南京,主力则指向枫泾镇、嘉兴、平望。至九日,便将沪杭铁路及公路切断。十一日,日军进至苏州河岸,南市及浦东担任掩护任务的中国守军奉令撤出阵地。同日,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一一上海沦陷。两日后,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上海同胞书声明:
  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至此,历时长达三个月的淞沪会战拉下了帷幕。

2

  上海沦陷仅仅五日后,最高统帅部便在蒋介石的主持下召开了第一次首都防卫会议。鉴于淞沪会战国民革命军的损失太大,与会的多数高级将领都主张做适当的抵抗后,主动撤退。蒋介石犹豫不决,随即,又连续主持召开了两次防卫会议。在十一月十九日的最后一次防卫会议上,只有陆军一级上将唐生智力主死守南京,并慷慨陈词道:“现在敌人已迫近首都,首都是国父陵寝所在地。值此大敌当前,在南京如不牺牲一二员大将,我们不特对不起总理(即孙中山)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我们的最高统帅。本人主张死守南京,和敌人拼到底!”
  蒋介石点头道:“南京为首都之所在,总理陵寝之所在,不作重大牺牲便弃守,的确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不知孟潇(唐生智字)可愿担当此大任?”
唐生智站起身道:“孟潇愿与南京共存亡。”
  蒋介石大喜过望,立刻委任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筹划守卫南京。同时,为了凹显国民政府抗日之决心,国民政府于十一月二十日郑重发表《迁都宣言》,称:“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更大之规模,从事更持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人人本必死之决心,以其热血与土地凝结为一,任何暴力不能使之分离,外得国际之同情,内有民众之团结,继续抵抗,必能达到维护国家民族生存独立之目的,特此宣言,惟共勉之。”十一月二十六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一行抵达重庆,十二月一日,便开始正式办公。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等主要军政机关却没有迁往重庆,而是迁到了武汉。十二月七日晨,蒋介石离开南京,前往庐山。临行前,拉着唐生智的手道:
  “孟潇,南京就交给你了。”
  “请委座放心,孟潇决不辜负委座重望。”
  蒋介石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突又浅浅地一笑,压低声音道:“目前之形势,是敌众我寡。前则我以绝对优势兵力,尚且不能取胜,你这一仗,并不好打呀。”
唐生智一愕道:“谢委座关怀。”
  “记住,如形势不能持久,切不可意气用事。”
  就在国民政府积极筹划南京保卫战之时,日军也加快了向南京进军的步伐,十一月二十日,苏州失守。十一月二十三日,日军陷无锡。十二月一日,日本裕仁天皇批准了《大陆命令第八号》,“命令:华中方面军司令官须与海军协同,攻克敌国首都南京”。日军便迅速组织一支二十四万人的军队,由日酋“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指挥,凶狠地向南京扑来。南京保卫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3

  就在南京保卫战即将拉开序幕的前夜,伏震远来到了南京。
  此际,南京已陷入临战前的恐慌中,似乎连空气中都能嗅出浓烈的硝烟味。
  伏震远已多次经历过这种局面,对此,似乎已无任何惧意。但让伏震远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进入南京城,便被迎面而来几个大兵给抓了壮丁。壮丁们被带到一处军营,每人发了件军服,一支步枪,便算是军人了。
  领过军服枪械,伏震远无意中一回头,发现不远有位军官眼熟,仔细一辩认,竟然是迟重贵,又惊又喜,连忙大招呼。
  听到叫声,迟重贵顺声张望,见喊他的人竟是伏震远,亦是又惊又喜,连忙走过来拉住伏震远的手道:“震远兄,怎么是你?”
  伏震远笑道:“可不是我,这不,稀里糊涂就让你的兵给抓过来了。”
  迟重贵长叹口气,亦苦笑道:“我这么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却原来,福建事变后,迟重贵部也接受了国民政府的整编。几经辗转,也率部参加了第二次淞沪会战,只是迟重贵文职出身,军事指挥能力不强,再加上不是嫡系,军职一直没有得到升迁。淞沪之战,其部损失惨重,奉命退守南京后,又受命护卫南京,可仓促之下,国民政府也无力为各部补充兵员给养,各部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无奈之下,只好采取抓壮丁补充兵员充数了。
  迟重贵将伏震远拉到一边问:“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会也跑到这里?”
  伏震远叹息一声,才把离开福州后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迟重贵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现在南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钱没钱的都千方百计地往外跑,恐怕嫂夫人和令侄早已经逃离南京了。这样吧,一会儿我派几个卫兵陪你进趟城,找到嫂夫人和令侄更好,如若找不到,你也赶紧离开南京吧。”
  伏震远正色道:“重贵兄,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伏震远不是炎黄子孙吗?”
  “震远兄。你怎么不明白,南京根本就守不住。”
  “重贵兄,我这次来南京,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这么多年,我逃过太多太多的责任,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逃避了。”
  迟重贵一把握住伏震远的手道:“震远兄,有你这句话,我就在这里等你,咱们在战场上,看谁杀的倭寇多。”
  伏震远点头。
4

  昔日繁华有序的古都,早已成为一座混乱无序的人间炼狱,几乎到处都是难民、乞丐,再加上乘坐各种交通工具举家外逃的市民,将街道都蜂拥堵死了。再联想到往昔,不禁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使人久久不能平静。
  可伏震远已经没有时间站在那里感慨了,略做了少许停顿,便在士兵的护卫下,分开人群,去寻童玲母子。
  本来,童玲去上海之前,曾打算将祖上房产变卖的,但由于童玲到了上海便没再回来,伏家也不在乎变卖房产的那几个钱,事情便耽搁了下来。也幸亏耽搁下来,这回童玲携子回来才有个安稳的住处。但当伏震远赶来的时候,早已是人去屋空,只有一把铁锁在无声讲述着曾经的故事。站在门前,连伏震远自己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沮丧。
  正自黯然神伤,有位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问:“您是伏少爷吧?”
  伏震远不认识老者,愕然道:“您是……”
  老者道:“您不认识我的,我是受段先生的委托,在这儿等您的。”
  伏震远喜道:“是段叔叔,您老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老者叹息道:“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还能去哪?往内地逃呗。”
  伏震远复又黯然道:“是啊,往内地逃呗。还能去哪?”
  “段先生委我给您捎个口信,让您放心,说他一定会照顾好少奶奶和小少爷的。”
  “她们母子还好吗?”
  “小少爷好像还行,少奶奶身体似乎不大好,搬过来就一直咳嗽。”
  伏震远凄然笑道:“是吗?多谢您了。马上就要打仗了,您为什么不逃?”
  老者面无表情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能往哪儿逃啊?再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再活几年?难不成还把这把老骨头扔在人外乡吗?”
  伏震远点头道:“是啊,这是您的家,还能往哪儿逃啊?”从兜里掏出几块大洋,塞到老者手中,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四章

1

  十二月二日,丹阳、江阴失守,日军兵锋直抵句容。十二月三日,日军第九师团、第十六师团分别攻占金坛、丹阳,第一百一十四师团攻占溧阳,已对南京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十二月六日,日军向南京外围阵地的中国守军发动了全面进攻,激战了整整两日,国民革命军损失惨重。十二月八日,唐生智命令:国民革命军撤出外围阵地,全军退守南京。十二月九日,日军尾随进抵市郊,日酋“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随即派出军机向南京上空投放了“致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劝降文告”的最后通牒,限令国民革命军在隔日中午前向日军投降,否则将要发动总攻击。
  副官将最后通牒呈递至唐生智案头,唐生智一眼未看,随手便将最后通牒揉成一团,弃之脚下。作为对日酋官松井石根的回复,当日便向全军下达了“卫参作字第三十六号”命令,命令各军所得船只,一律缴交运输司令部保管;各部严阵以待,决不许轻弃寸土,为固守南京作最后战斗。
  其时,日酋松井石根正自生病,前方便交由海派遣军司令朝香宫鸠彦王指挥。面对中国守军展现的“破釜沉舟”之势,十二月十日上午十一点,日军遂在朝香宫鸠彦王的指挥下,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三峰等中国守军阵地发起了全面进攻。由于此前国民革命军屡战屡败,军心士气已大受影响,再加上各军各部均不足编,士卒火力均处于绝对劣势,仅仅激战了一日,日军第十八师团便推进至芜湖,第十六师团推进至苍波门、下麒麟门等地。复廓阵地已基本丧失,日军直接向城垣发起进攻。形势尤为严峻。卫戍司令部急令第八十三军的第一百五十六师增援光华门、通济门城垣,并于城内各要点赶筑准备巷战的预备工事。十二月十一日,日军第十六师团向紫金山南北的中国军队阵地发起猛攻,激战终日,日军毫无进展。十二月十二日,日军攻陷紫金山、雨花台,守军全数殉国。而此际,唐生智可用之兵已经为数不多了。卫戍司令部的所有高级将领都清楚,南京沦陷,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蒋介石对南京的战况极为关注,毕竟守卫南京的都是他的中央军嫡系精锐部队。从庐山来到武汉大本营,更是每日都有询问及指示南京战况的电报。但最令蒋介石忧虑的是,似乎从上海撤至南京部队的战斗力及士气已经远不如淞沪作战之时,就连他寄予厚望的京外围主阵地也仅防守了两三天便宣告失守,复廓阵地更是在立足未稳之际,便旋即被日军在主要方向一举突破。可形势之严峻却并非仅限于此,随即又得到战报,日军国崎支队竟在当涂北慈湖附近渡过了长江,正在沿西岸北进,向浦口方向迂回。眼见南京守军已有被围迁之势,蒋介石便再也坐不住了。为避免南京守军被日军围歼,蒋介石遂于十二月十一在武汉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并于会上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当晚,蒋介石便亲自致电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
  接到电报,唐生智便连夜召集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刘兴、参谋长周斓等人研议,决定于十四日夜开始撤退。
  次日晚十七时,唐生智主持召开南京守军中师以上将领参加的撤退会议,会上,并出示了军事委员会命守军相继撤退的电令。却不料,会议尚未结束,消息就已传开。立时,南京城立刻陷入极大的恐慌与混乱之中。眼见形势已不可收拾,唐生智随即向各部正式下达撤守命令。由于事起仓促,各部缺乏协调,南京城越发混乱,军民纷纷逃往下关江岸。却由于战前唐生智抱以“破釜沉舟”的心态,船只工具都被集中管制,更加重了撤退时的混乱,致使中国吴军队的抵抗就此瓦解。全军仅第六十六军成功突围。至十三晨,整座南京城便宣告沦陷。宪兵司令部副司令兼代理首都警察厅厅长、南京市长萧山令少将不愿撤离,在与日军激战中负伤,剩最后一棵子弹时自戕殉国。随即,近五万日军进占南京,由此一一开始了连续六个星期的震惊全世界的南京大屠杀。在屠杀中,有超过三十万手无寸铁的骨肉同胞死于国难。

2

  在迟重贵的帮助下,伏震远本来是有机会离开南京的,但最终伏震远还是选择了留下。就在伏震远选择留下的数日后,经过迟重贵的再三推荐,伏震远被任命为团中校参谋长。
  对于这个任命,伏震远却丝毫没有感到喜悦,反而隐隐感到了几许压抑,搞不清这对他来说意味着到底是什么。
  但,很快,伏震远就知道了。也就是任命当日,该团便奉命驻守到了城东南的复廓阵地。
  复廓阵地对保卫南京至关重要,复廓阵地失守,日军便可直面城垣了。但就是这么重要的阵地,让伏震远没想到的是,仅仅在日军一阵猛烈的炮火攻击下,便随着刚从外围阵地撤下来的立足未稳的部队一并被日军突破了。
  伏震远不甘心阵地就这样被日军突破,抓起支冲锋枪,率先跳出战壕,喊叫着迎击冲上来的日军。但可惜的是,团内新兵太多,又没来的及军训,战斗力太差,随即便被日军猛烈火力压制回来。伏震远还想再次组织反冲锋,却迟重贵抓住手臂道:
“震远,醒醒吧,阵地已经不可能守住了。”
  伏震远回过头,看到部队纷纷回撤,已不可止,撇了冲锋枪,喟然叹息道:“嘿!这仗打的,也太窝囊了!”
  部队退至城垣,又经友军支援,才算勉强稳定住阵脚。但形势却依然严峻。在日军炮火的饱和攻击下,守军被压迫的几乎透不过气来。激战竞日,直至黄昏,日军的炮火才逐渐停息下来。
  迟重贵抹了把脸,凑到伏震远身边,望了眼阵地前缕缕经久不散的硝烟问:“你后悔留下来吗?”
  伏震远若有所思,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的?”
  “真的。”许久,又喃喃自语道:“其实,我早就不该逃避了。”

3

  翌日,日军再次向中国守军阵地发动猛攻。守军虽经昨日激战,已然损失惨重,但还是顽强地守住了阵地。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当日夜,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竟突然有人传言,守军即将撤退。伏震远愕然,唯恐乱了军心,难以收拾,不及和迟重贵商量,便拔出手枪,当场便将传递消息的士兵击毙,厉声道:
  “谁再敢造遥生事,一律以此为例。”
  但,撤退的消息早已经传开了,阵地前军心浮动,士气一落千丈。哪还是击毙几个人就能提振起来的?
  迟重贵木然道:“别再伤弟兄们了?”
  “怎么?”
  迟重贵苦笑道:“我早就对你说过,南京根本就守不住。”
  “你的意思是,消息是真的?”
  “真也罢,假也罢,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但一一军心不能散呀?一但军心散了,军队就成了散兵游勇,到了那时,还怎么往外突围?”
  迟重贵精神微微一振道:“不错,军心不能散。军心绝对不能散。”
  但一一形势之严峻,早已经超出两人之想象,尤其听到即将撤退的消息后,军心士气已经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更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数小时后,卫戍司令部便正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能唐生智没有料到,撤退的消息会这么快就泄漏出去,得知各部已出现骚动,唐生智就已经知道,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晚,在被迫提前正式下达的撤退命令后,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与司令部成员乘坐事先保留的小火轮从下关煤炭港逃到江北。
  或许唐生智更没有料到,撤退命令传到前线后,国民革命军的建制几乎便被打乱了。大半官兵立时丢下枪械,追随着长官向下关逃去。
  伏震远大惊失色,如此无序撤退,无异于溃败,倘若日军趁势掩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当即,不不假思索便捡起一把冲锋枪,跳出战壕,迎着向冲上来的日军猛烈射击。
  迟重贵都跑出阵地,偶一回身,看到伏震远仍在阵地坚定,也就地捡起一把冲锋枪,跑过来助战。一棵流弹划破长空,正咬在迟重贵的肩上,迟重贵负痛,单手持枪边射击边跑到伏震远身侧道:“震远兄,快撤呀。”
  伏震远侧脸看到迟重贵已然受伤,忙又向日军射出几发子弹,回身护着迟重贵向下关逃去。
  此际,城内秩序已乱到极点,各部队蜂拥沿中山路撤向下关。由于挹江门左右两门洞已经堵塞,仅中间一门可以通行,各部争先抢道,互不相让,被挤倒踩死者不计其数。伏震远护卫着迟重贵好不容易逃到下关,却发现渡船早已被先逃到下关的兵将抢夺去。由于船少人多,因超载而沉没的船只亦不在少数。及至第二天拂晓,日军陆军占领了乌龙山;海军舰艇封锁了下关江面,便再也没有机会逃过长江了。
  十二月十五,日军将伏震远等三千余军警押赴汉中门外。随即,日军对解除武装军警支起十余架机关枪。伏震远猛然醒悟,日军是对弟兄们下毒手。此际,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和倭寇拼了。当即跳出来,高呼道:
  “弟兄们,倭寇是要下毒手了,我们和鬼子拼了。夺抢啊!”
  三千解除武装军警呐喊着“夺抢”,以血肉的躯体冲向了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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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七,也就是日军占领第5天,在南京城的血雨腥风中,日酋“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入城式。松井石根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地步入南京城。但一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血雨腥风的南京城留给他的并不是荣光,而是耻辱。他的名字将会在历史上这一天,被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日本战败投降后,松井石根作为甲级战犯于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九日被逮捕入狱。一九四八年一十一月一十二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松井石根在战争中未善尽指挥官职责,阻止非人道暴行的进行而判以绞刑。十二月二十三日零时,松井石根在东京巢鸭刑务所被送上绞刑架。一九七八年,松井石根的牌位与其它六甲级战犯一同迁入靖国神社合祀。
  很显然,善于健忘的日本人或许已经忘记了七十八年前的那场大屠杀,但饱受屈辱和伤害的中国人民却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七十八年前,在南京,有超过三十万的骨肉同胞惨死在日本强盗的手中。为了悼念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和所有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期间惨遭日本侵略者杀戮的死难中国同胞,为了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战争罪行,牢记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一九八五年八月十五日,南京市人民政府在南京城西江东门茶亭东街原日军大屠杀遗址之一建成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二零一四年二月二十七日,中国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通过决定,将每年的十二月十三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而南京大屠杀的主要刽子手谷寿夫则在一九四六年八月被引渡到南京。一九四七年三月十日,被南京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四月二十六日,被执行枪绝。行刑前,这个双手粘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吓得全身发软,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在南京进行“杀人竞赛”的少尉军官向田中军吉、井敏明和野田毅,也于一九四七年被中国盟军逮捕,随即被押到南京军事法庭受审。十二月十八日,被以杀人罪和违反战争罪判处死刑。一九四八年一月二十八日,田中军吉、野田毅和向井敏明被押往雨花台刑场执行死刑。
  但一一南京大屠杀的头号元凶一一下达屠杀命令的日本陆军大将一一朝香宫鸠彦王,却因为皇族的身份,受到了美国人的庇护,在战后逃脱了军事法庭的审判。一九八一年四月十二日,朝香宫鸠彦王去世,时年九十四岁。
第五章

1

  回到南京,童玲便病倒了。童玲是被气病的。更确切地说,是被伏震远气病的。
  本来,童玲还以为伏震远会追到南京来找她的。即便不为自己,至少伏震远也该想想他的儿子吧?可让童玲失望的是,一晃就是十几二十几天,却迟迟不见伏震远的身影。等到最后,盼到尽头,等来的居然却是段维九。
  童玲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伏震远这么傻的人,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爱国情操,居然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每每想到这里,童玲就气不打一处来,越是气不顺,病情便越发沉重了。其实,最让伏震远最气恼还有伏少忠、段维九,以及公司董事会的几位理事。当初推选董事长的时候,如果不是这些人从中作梗,凭伏震远的管理才干,可能成为公司董事长吗?伏震远要不是董事长,公司会是今天这个模样吗?至少要是自己成为了公司董事长,即便不能使公司迅速地成长为跨国企业,也绝无可能傻乎乎地拱手将公司送与外人。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地涌现在眼前。
  可现在再谈论这些还有意义吗?
  但问题是,没有意义就能将这一切淡忘吗?
  无法淡忘。
  童玲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她都无法淡忘。如果真的能淡忘,她就不会病的那么沉重了。可越是无法淡忘,仿佛越是有人故意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要等的人没有来,不想见的人却偏偏撞上门来。让人想去淡忘都不可能。尽管还不清楚段维九在推选董事长时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如果没有段维九在背后操纵,伏震远是绝对不可能被推选为董事长的。即便自己也当不成董事长,至少公司就不会出现今天的这种结局了。可就在她感到最无助的时候,赶来的人偏偏就是段维九。
  但面对当年这个克星,童玲还有将其拒之门外资本吗?
  还没等童玲说话,段维九的眼泪先已流了下来,抽泣半晌,才拭去泪水道:“少奶奶,您都病成这样了,咋也不给少爷捎个信?”
  童玲幽幽叹了口气,边咳边道:“现在捎信还有那个必要吗?”
  “少奶奶,您误会少爷了,少爷心中还是有您和小少爷的。”
  童玲凄然一笑道:“是吗?难得他心里还有我们娘儿俩。”顿了顿又道:“他总算还有点儿良心。你来了,我也就安心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小少爷。”
  “少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定会没事的,我这就去给您请医生。”

2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对童玲的病来说,尤其如此。
  却原来,一感到身体不适,童玲便没少去就医。奈何?心病还需心药治。心中的急火下不去,就医吃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再加上童玲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受得起这等折腾?要不是母性使然,挂怀尚不更事的伏建中,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段维九虽对此心知肚明,却苦于无法替童玲解脱,除了替童玲请医求药以外,也没实在想不到其它好办法。
  或许是见到段维九的缘故,伏建中好歹总算有个依靠了,童玲紧绷的心一下子松驰了下来,越是求医吃药,病情反而愈发严重了。
  眼见童玲一天天地憔悴,段维九急得起了满嘴的火泡,有心把这边情况告诉伏震远,又怕伏震远那边过于忙碌,反而分了伏震远的心;有心不把这边情况告诉伏震远,可毕竟人家是夫妻,又担心日后受埋怨。就这样纠结着过了几日,等到他决定告知伏震远时,形势却已然不再允许了。
  随着形势的进一步恶化,就连在南京等伏震远也不可能了。不是段维九怕死,是他要照顾的人太多,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妇,还有一个只会哭闹的小少爷。
  其实,南京城早就断断续续地出现避难潮了。随着形势的恶化,南京已然成为一座大熔炉,往出逃难的,进来避难的,经日不绝。乱糟糟的,谣言满天飞。考虑到童玲母子的安全,段维九再也沉不住气了,也无法再沉不住气了,于是决定不等伏震远了,赶快带着童玲母子逃难。段维九相信,只要童玲母子平安,少爷是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听说要出外逃难,童玲显得很平静,只是咳着轻点了一下头,就算是同意了。可段维九刚刚走出去,童玲便猛地咳吐了一大滩血水。段维九在门口听得真切,迟疑了一下,还是默默离开了。
  童玲本来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可事到如今,有主意又能怎么办法呢?
  两天后,段维九便带着童玲母子走上了逃难之路。仅仅几日后,南京保卫战便拉开了序幕。
  段维九买了辆驴车,载着衣物粮食及童玲母子便上路了,行至胡同口,凄然地一回头,却看到邻家老翁正睁着朦胧的双眼向这边张望呢。段维九就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就在昨日晚,段维九去了老翁家,送给了老翁十块大洋,求老翁帮忙给个伏震远捎口信。老翁看都没看大洋一眼便木然地答应了,这让段维九颇为感到辛酸。段维九知道,伏震远是一定会来这里找少奶奶的。但段维九更知道,留下将意味着什么?可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多照顾一位老翁了。
  看着老翁,段维九暗自发出一声长叹,举起鞭子,狠狠地摇了摇,便算是和老翁挥手告别了。

3

  从南京城出来,已经接近十日了,几乎每天都有人陆陆续续地汇集进来,逃难的人流很快便汇集成一股洪流,漫无目的的,尾随在别人的身后,蜿蜒地向内地行进。
  坐在车上,童玲紧紧地搂抱着伏建中,像是生怕被谁抢走似的;身体则随着驴车的起伏颠簸着,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忽高忽低的干咳。童玲的每一声干咳,都让段维九的心也跟着在颤动,仿佛像童玲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在干咳声中垮掉了一样。尤其是经过近十日的颠簸后,童玲的身体已经虚弱的不能再虚弱了,几乎从两天前,便没再也没有吃过一口粮食。
  忽然,车轮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车身猛地倾向一边,差一点儿童玲母子甩下车去。将段维九连忙勒住缰绳,回身来扶童玲。童玲受到惊吓,将伏建中抱得更紧了。
显然,伏建中也受到了惊吓,吓得哇哇地哭闹起来。在一声声的干咳声中,似乎童玲唯一能做的只有更紧地将伏建中搂抱在怀中了。
  段维九一阵心酸,本来想要接过孩子,可出于母性的本能,童玲紧紧将伏建中搂抱在怀中,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是夜,天上飘起雪花,小风一吹,像刀子一样,割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痛。正巧,前面来至一座不知名的小镇。村镇虽小,毕竟能避下风雪,队伍中便有人在小镇停留下来,各自寻找能过夜的地方。行进的队伍便像受到传染一般,纷纷向小镇聚来,可小镇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根本就无法容纳下这么多的人,甚至连街头巷尾都塞满了,也没能容纳下这么多的人。有帐篷的,拉起了帐篷。没有帐篷的,便只能倦在屋檐下,看到小镇各家门前院落都备有过冬的干柴,也便不客气抱几捆过来,生起火取暖。小镇的主人,何时见过一下子来这么多的人?都给惊呆了,吓得家家户户连忙反锁上门,任由外边这些陌生的,野蛮的客人胡折腾。
  段维九赶着驴车,行动自然迟缓,等他来到小镇,几乎连块平缓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不过,好在还有驴车,倚在驴车旁也足可避下风寒了。逃灾避难在外,诸事只能权益,无法讲究。见别人都去抱干柴,段维九便不客气地在安顿好童玲母子也去抱了几捆。点燃篝火,果然感觉暖和许多。便拿起水壶,去村头的水井打水。都行了一天的路,哪个不是饥寒交迫的?足足排了两个时辰,才将水打回来。接着,又开始忙着淘米做饭,熬了一小锅小米粥,稠稠的盛了一碗,双手递给童玲。童玲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
  “少奶奶,您就少吃几口吧?”
  童玲依旧是摇了摇头。
  段维九叹了口长气,只好接过伏建中,喂伏建中吃饱后,自己再吃。由于童玲吃不下,还剩了多半碗。
  这多半碗米粥本来是段维九煮给自己吃的。逃灾避难在外,谁知道哪天才是尽头?想不节俭都不行。少奶奶在病中,小少爷又在长身子骨,也便只能在他自己的口中省了。盛了剩下的多半碗,习惯性往旁边的一个角落望去,果见角落里有一双乌黑的小眼睛正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半碗米粥舔嘴唇。已经有两天了,只要这边吃饭,这双小眼睛都会准时出现。每次段维九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粥舍给他。
  小男孩也感觉到段维九在看他,不好意思地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便忙把眼神错开了。段维九走近前,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将粥递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接过粥碗,却并没有自己吃,而是起身走到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身边,将粥碗递给老者道:
  “爷爷,您吃。”
  老者颤颤巍巍地接过粥碗喝了两口,又递给小男孩道:“二娃,你也吃。”
  二娃用力咽了口唾液道:“我不饿。”
  二娃爷痛心地道:“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又是正长身子骨的时候,哪能不饿呀?二娃乖,爷爷吃饱了,你吃吧。”
  二娃接过粥碗,三口两口便将粥喝干后,又伸出舌头,将碗舔食得干干净净,才将碗还给了段维九。
第六章

1

  经过一天的跋涉,似乎所有的人都乏了,累了,尽管段维九也很乏,很累,但他几乎还是最后进入梦乡的几个人之一。
  睡得正香之时,突然感到一阵燥热之气扑来,睁开眼睛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竟不知什么时候引发了火灾。但见现场已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冲天的火焰,已不知吞噬掉几多房屋与生命。段维九连忙站起身,还想扶童玲母子赶快上车,刚刚扶起童玲母子,便被逃避火灾的人流挤出数丈,眼见着驴车被挤翻,车上的衣服粮食散落了一地。但段维九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了,拥挤中,能不被挤倒踩踏而死就已算万幸了。慌乱地将童玲母子搀扶到安全场地,回身再看,场面已不堪入目。尤其小镇的主人们,睡梦中被惊醒,打开门逃离时,却被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挡住了道路,来不及逃离的,甚至全家都葬身火海。惊醒逃出来的,也多被大火烧伤。母呼儿,儿哭母,夫唤妻,爷寻孙,交织在一起。
  突然,在乱乱糟糟的现场传来一声熟悉的哭嚎声,段维九寻声望去,却是在人群中哭喊着找爷爷的二娃。原来,二娃已被惊的四下逃散的人群踩踏而死。段维九对二娃一直有种关爱感,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有食物了先让爷爷吃。忙安置下童玲母子,奋不顾身地跑过去,拉起二娃就往安全地带跑。二娃还倔犟地挣扎着哭喊:
  “爷爷,爷爷,我要爷爷。”
  段维九只得硬抱起二娃,跑出了安全地带。放下二娃,刚想喘一口气,又听到伏建中的哭叫声。童玲只是木然抱着孩子,不哄不动。段维九忙又跑过来搀扶童玲,用力一搀,却没搀扶起来。借着火光再看童玲,黑眼仁都散了。又惊又急,急忙一拭鼻息,哪还有一丝热乎气?
  “少奶奶。”段维九声嘶力竭地叫道。

2

  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劈劈啪啪的,把刀子一样的风声都吞没了。段维九却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才仅仅是个开始,在他的生命中,至少在今后的数年中,这一切都即将成为常态,为段维九生命中久久挥之不去的梦魇。
  此际,天色已然见亮,人们也已逃离了危险,但场面却依然混乱不堪,哭爷喊娘之声此起彼伏。
  抱起伏建中,段维九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仿佛看到远处天空有什么东西挟杂着巨大的轰鸣声向这边飞来。那声音好熟,熟的闭上眼睛都能听出来。
没错,是飞机,是飞机巨大的引擎声。
  段维九的第一感觉就是赶快爬下。在爬下的同时,冲着所有的人大喊:“快爬下。”
  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甚至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混乱依然。
  段维九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身边啼哭的二娃一并爬下。二娃不知所以,甚至还瞪着一双好奇的小眼睛向飞机轰鸣的方向张望着。
  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两架带有膏药旗的日军飞机已飞临上空。随即便开始向人群倾泻炸弹。随着一声声巨大的爆炸声,现场更加混乱成一团。无辜的百姓,有几个见过这场面的?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天上飞的叫什么,相互拥挤逃避中,竟又一次造成了踩踏而死的人间惨剧发生。好在日机没有过多停留,仅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将炸弹倾泻一空,便调转机头飞走了。
  却原来,这两架日机是被昨夜的大火给吸引来的。此际,南京激战正酣,突然之间,日军竟发现百余里外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燃起了大火。战场之上,形势分分秒秒都有可能出现转变,日军对此情况自然不敢大意,天色刚一放亮,便立刻派出两架军机前来侦察。由于日军拥有绝对的空中优势,侦察机竟也载着炸弹。在日本大本营“无差别轰炸”的命令下,日机竟然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倾泻完炸弹才返航。
  日机离去,场面越加混乱。缺胳膊断腿的,烧伤烧死的,无不血肉模糊,令人惨不忍睹。
  突然,有个当地人大声哭道:
  “老天呀!这是做的什么孽呀?我们在自己家生活的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丧门星啊,让我们家破人亡啊!”
  本来小镇的主人就对难民们有敌意,听到有人如此一哭闹,敌意顿时愈加浓烈了,甚至有些脾气火爆的年轻人立刻就要冲上来和难民们撕打。好在难民人数是小镇主人的十几甚至百倍,又经过一把大火,小镇的主人也找不到合适的打仗家伙,双方才没有发展成一场不可收拾的械斗。即便这样,也差点儿拥挤吵骂到一起。
  段维九抱着伏建中找了个地势较高处道:“乡亲们,都听我说,今天这一切,不怪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要怪就怪倭寇,怪小鬼子。要不是他们无端地侵略咱们中国,谁愿意背井离乡地跑出来逃难啊!咱们都是中国人,血管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可不能再骨肉相残了。要打要拼,咱去找小鬼子。”
  怎奈,现场的人实在太多,能有几个人听到段维九说话?面对如此局面,段维九也忍不住直摇头叹息。
  不久,就有人开始上路了,随之便又形成了人流。虽然敌意未消,但面对残破的家园,小镇的主人也无奈地汇聚进来。

3

  此时,段维九却一点儿也不想走。生逢乱世,没保护好少奶奶也就罢了,却怎么也不忍心让少奶奶抛尸荒郊。但放眼四望,哪里寻工具掩埋尸体呢?眼见人越走越少,只得在地下抓了几撮土撒在童玲的身上。起身刚要走,却发现二娃站在自己身侧,不禁鼻子一酸,摸摸二娃的脑袋道:
  “多机灵的孩子,可惜呀,生在乱世了。我现在连自己和小少爷都不知道咋养活,就更别提养你了。”
  抱着伏建中便走,走几步,回头见二娃一直无助地跟在身后,也委实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叹息道:
  “罢罢罢,反正今后也不知能咋活,多一个人好歹夜里睡在街头能相互取点暖,你要不嫌我,我就收养你了。”
  二娃咧嘴笑了。
  段维九也笑了,俯下身道:“我知道你叫二娃。二娃,你叫爷爷。”
  “爷爷。”
  段维九一把搂过二娃,不禁流下了眼泪。
  抹去眼泪,段维九看到远处还有四、五个小孩在扶尸啼哭,不需问,仅一夜间,这些小孩也都成了孤儿。段维九就想:反正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死在一起。便抱着伏建中,扯着二娃,遂个走到孩子们面前问:
  “你们愿意叫我爷爷吗?”
  孩子们还可能有选择吗?
  于是,段维九便抱着伏建中,扯着二娃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五个年龄不等的孩子。
  五个孩子分别叫虎生、狗娃、三丫、胖妮儿、小四。

4

  似乎老天也总是故意在和善良的人们过不去。
  当日下午,天空便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飘着飘着,雪花便连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将路都弥漫了。
  早在上午,天色尚晴朗时,就已经陆续有人掉队了。甚至还有伤重的,本就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哪还经得起长途跋涉?竟然惨死在路边。这时一逢暴雪,跋涉就更难了,几乎每行几步,就能看到有人倒毙在路边。好一幅人间惨剧。
  此际,似乎所有人都变得冰冷,不通人情。前面的人倒毙,或者伤重走不动了,后面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木然地从前者的身边走过去。经过大半夜的折腾,一直水米末进的人们已经疲惫之极,谁都明白,一旦掉队,将意味着什么?
  到了此时,连段维九也变得木然了。伏建中在他怀中饿得哭闹多少回了,哭累了睡,睡醒了哭,反反复复,也折腾的没有气力了,连哭闹声失去气力,二娃在他的拖拽下,几乎一直是小跑跟在身后,就是有力气,也没精力再多收养照顾其他的孩子了。
  到了傍晚,前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经过一日的艰苦跋涉,终于见到了一座城池。人们立刻燥动起来,不知从哪儿聚积起了气力,纷纷向城内跑去。
  “爷爷。我实在走不动了。”二娃虚弱地说。
  段维九道:“好孩子,再坚持一下。进城就好了。”
  眼见身后的人从身边跑过去,段维九也急了,最主要是怕再出现小镇时的场景,连个避风雪的地方也找不到。连忙抱起二娃,喊着虎生几个,跟在人们身后奔跑。跑着跑着,就感到二娃身子往下沉,低头看时,二娃已然没了气息。
  小城依旧不大,好在人烟还算旺盛,即便如此,小城也不可能一下子承载这么多难民,段维九几乎都没看到卖食品的小贩,食物便几乎被人抢购一空。幸好段维九是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前避风雪,大户人家见他领着这么多孩子可怜,施舍几碗粥。
  小城突然聚集了这么难民,可吓坏了市府官员,唯恐生起事端,无法收拾。可若开仓放粮,小城却又没那实力,只得连夜召集城中富户,征集余粮。当夜便在城中支起十余大锅,熬粥济民。及至天亮,市府官员纷纷出面,指引难民赶快离开小城,去往更大的城市逃难。
  其实,不用官员们指引,难民们也知道小城不宜久留。姑且不说小城的储备能否承受的了这么多人,单是离此不远的日本人就有足够的理由让难民们赶快离去。
可难民们没想到,等到了城池之后,城中的父母官竟然下令关闭城门,任由城外的难民们留连哀求也无动于衷。饥肠辘辘的难民不敢久留,只好启程奔向另一座城池。
段维九彻底失望了,他知道父母官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明哲保身,使自己治下的城池不受影响。
  果然不出段维九所料,下一座城池的父母官仍然将难民们拒之城外。经过这一番折腾,又陆续有人倒毙。段维九知道,再不能这样流离失所了。再这样肓目地流离下去,别人不说,伏建中就难以保全。几经斟酌,遂决意直接逃向陪都重庆。
第七章

1

  大约半个多月后,段维九终于领着孩子们来到了重庆。
  段维九来到重庆的时候,重庆还不叫陪都,而是叫中华民国战时首都。直至三年后的一九四零年九月六日,国民政府在重庆发布了《国民政府令》以后,重庆才正式拥有了陪都的头衔。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虽然还都南京,但正如在《国民政府令》中向日本政府表达的那样,“还都以后,重庆将永久成为中国之陪都”,重庆依旧为国民政府之陪都。
其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及其重要政府部门尚在武汉办公,国家的政治战略中心也还在武汉,重庆的重要性及其战略地位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为了迫使国民政府媾和,攻陷南京后,日军又先后发动了徐州会战、兰封会战以及武汉会战,由于战线拉的过长,暂时无力顾及重庆,只能派军机进行小规模的袭扰。虽然硝烟已经弥漫至重庆上空,但相比沿海诸地,亦几乎形同于世外桃源了。
  可“世外桃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由于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已陷入战火纷飞之中,大批难民及军政机关转移到大后方,致使内地物资逐渐紧缺,物价不可避免地飞涨。但,好在离开上海之前,伏震远给了段维九一笔钱。尽管童玲负气离开上海时,没带多少财务,后期就医以及逃往内地的路上,一直花段维九身上的钱,此时也已所剩无几,但租个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段维九便在城郊偏僻处寻了处间屋子租了下来。看看手中还有点余钱,便又简单买了些必需品,这个家才算免强安顿下来。
  家是安顿下来了,但,接下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安家容易立户难,接下来就要考虑今后的吃饭问题了,毕竟每天睁开眼睛,都有七张嘴在等米下锅,尤其是虎生几个半大孩子,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也是正能吃的时候,挣不到钱,买不来米,立足重庆便只能是泡影。
  离租住的地方不远,有个集贸市场,每日车水马龙的,到也堪称繁华。稍适休息,吃过饭,段维九便带着孩子们来到了集贸市场。吃饱喝足,孩子们的活泼天性显露无遗,一路上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到也不寂寞。孩子们却不知道,段维九带他们来集贸市场可不是为了玩耍,而是出来找饭辙的。
  集贸市场东西走向,一行自东而入,自西而出,段维九心中便有了盘算。自西而时,特意走到一位代写书信、算命的摊位前站住了。
  这位先生约有四十几岁的模样,长袍礼帽,戴幅墨镜,端坐在一张桌案之后。桌案前端,立有一代写书信、算命字样的标牌,靠近先生内侧,则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见有人走近,先生立时俯过身子道:“几位是外乡逃难过来的吧?”
  小孩子好奇心强,见先生一眼便看出几人是逃难过来的外乡人,都惊异地睁大眼睛,七嘴八舌地问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先生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轻泄。”随即冲段维九说道:“我看先生气度不凡,应该不是逃荒避难之人。”
  段维九亦笑道:“出生于乱世,想不逃荒避难都难呀。”
  先生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观先生,决非凡人,即便暂时有些背运,不日也将时来运转,富贵不可限量。就冲先生这身富贵之气,我愿白送先生一卦,测字、相面、六爻,由先生任选。”
  虎生忙道:“爷爷,先给我算一卦吧。”
  狗娃、三丫、胖妮儿也跟着嚷:“我先算,我先算。”
  先生道:“孩子们,都别急,一个一个的来。我先给你们爷爷算,如果算的准了,再给你们算好吗?”
  虎生几个连声叫好。
  段维九笑道:“多谢先生了。只可惜,我祖上奉行‘小人问财,君子问祸’的家规,我等子孙虽然不肖,却也不敢乱了家规。况且,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些也是不可强求的,又何需求神问卜,以坏天机呐。”心中却想:或许明天就多了个抢饭吃的先生,却不知算没算到?

2

  年轻的时候,段维九曾学过几天《周易》,对爻卦还有些印象。当即向房东借了张桌案,又去书斋买来笔墨纸砚和几本有关《周易》以及算命的书籍,粗略研读一回,不由便找到了感觉。
  段维九在伏家当了大半辈子管家,一直独揽伏家财经往来,每日进出款项巨大,早已经养成了做事认真的习惯。又买了块白布,亲手做了面写有“段半仙”的道家阴阳鱼小旗插在桌案上,才正式来到集贸市场。那位先生在南边,段维九便在西边找了块空地,开始了卜卦的求生生活。
  国人有个不良的习惯,历来都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段维九操着一口外地方言,又领了这么多半大的孩子,立刻便把人吸引了过来;再加上段维九本是见过事面的人,又在伏家当了大半辈子管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哄骗几个善男信女那还不容易?几卦算下来,居然还真混得了一个“段半仙”的雅号。
  可仅靠相面卜卦挣那俩钱,哪里能够添饱七张嘴?幸好虎生、狗娃也有十几岁了,也跟着跑出去挣钱,三丫、胖妮儿在家做饭照顾伏建中、小四,才算免强添饱肚子。
  即便相面卜卦所挣不多也还是难免引起别人的忌恨。忌恨段维九便是那位算先生。
  本来,段维九没出现之前,这位先生的生意一直不错,即便段维九在集贸市场亮出“段半仙”的招牌,这位先生也没有多在意,甚至在段维九亮出“段半仙”招牌的当日还跑过来凑了会儿热闹。到是段维九多少有些难为情,毕竟自己是过来抢人家生意的。那先生却显得很坦然,甚至还拱手打趣儿说:“失敬了,原来是遇到同行了。”可是,仅仅过了两个月,这位先生便有点儿坐不住了。
  原来,自多了位“段半仙”,前半个月尚可,到了后一个半个月,这位先生几乎就没有算过几卦。照这样下去,就有失去饭辙的危险。迫使先生不得不未雨绸缪,提前思量应对的办法。
  这天,段维九才将桌案摆出,便走过来一位坦胸露腹,胸刺青龙的青年人,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善类。
  此际,虽然已经进入三月,但还不至于热到使人坦胸露腹。段维九便暗自加了三分小心,陪笑道:
  “先生,算命吗?”
  青年人嬉皮笑脸,语出带刺道:“不是算命,还来你这儿吃辣子鸡啊?”
  段维九赶紧搬过把方凳,请青年人落座道:“您是测字、相面、抽签还是六爻?”
  “测字?相面?抽签?六爻?这些你算的那个准啊?”
  “测字、相面、抽签、六爻,样样都准。”
  “样样都准?那你就都给我算算吧?”
  段维九便知道青年人是故意来找茬儿的,道:“先生,测字、相面、抽签、六爻,任选一种算法就可以了。”
  青年人略显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你这算命的咋这么麻烦呐?到底是你给我算命还是我给你算命?”
  “先生莫急,是这样的,各种算法虽然不同,但结果却是殊途同归。其实这也是为了方便各位客官。”
  “我怎么就没感觉到方便,反而感到更加繁琐了呢?”
  段维九情知无法理喻,但又不敢轻易得罪人,只好再次陪着笑脸道:“先生说的是。那我就为先生相上一面,无论准与不准,都不收钱,这卦算我白送。”
  青年人两眼一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相上一面,‘ 准与不准,都不收钱 ’。你这不是摆明了要蒙人吗?我来算命,就不怕花钱。只要你算的准,要多少钱老子都愿意给。算的不准,哼哼,你就是到找我钱,老子也不干。”
  “先生言重了,那我就开始给先生相面了。”
  青年人一伸手掌道:“等会儿,你刚才这话分明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又怎么能让我信的过你?”
  段维九拿起签盒道:“既然先生不愿相面,就请抽上一签如何?”
  “抽签不过是撞大运罢了,老子不抽。”
  段维九又从口袋取出三枚铜钱道:“先生不愿抽签,就请双手捧起铜钱,摇抛六下。”
  “摇六下,太烦琐了吧。”
  段维九忍气取过纸笔道:“六爻不行,就只剩测字了。请先生随意在纸上写一个字。”
  “老子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学过写字。”
  “先生不会写,可以随便说出一字,我替先生写也是一样的。”
  “我说你写,还是给我算命吗?”
  段维九被青年人挤兑的实在没办法了,突然灵机一动道:“凡事总有因果,那就请先生任意指一物。”
  “你早说这个办法,何苦费这么多口舌?”青年人四下张望,见四下早已围满了人,也不恼火,仰脸望向不远处一座土楼上的几只鸽子,随手一指道:“就是它了,鸽子。”
段维九蘸满墨水,在纸上边书写边道:“鸽字。左合右鸟,合者为众,鸟为鸿鹄。字面上解释,就是说为众鸟之首。”
  “什么意思?”
  “就是说先生乃人之俊杰,他日前程不可限量。”
  “你这是顺情说好话,老子可不上你的当。要算,你就算算老子能遇到什么事?”
  “就请先生再任意指一物。”
  青年人不假思索,又指向鸽子道:“还是它,鸽子。”
  如此一闹,一上午便过去了,三丫送来午饭,还没等吃完,便又来了一位难缠的主,费了一日口舌,也没挣得分文。
  次日,依旧如此,只是先生变成了女士,但难缠依旧。再次日,那两位先生便找上门来,指责段维九卦算的不准,要段维九给个说法。
  相面卜卦本就虚无,不过凭先生一张如莲妙口哄几文钱糊口罢了,如今遇到故意来寻隙闹事的,任你再口吐莲花也无济于事了。吵闹了一日,憋了一肚子气,也没挣到一文钱。回家还不敢跟孩子们说,怕孩子们太小,不担事,也跟着自己上火。
  只是这事一天两天还免强能瞒,时间长了,还真就没办法瞒。毕竟虎生、狗娃年少,挣的钱有限,一家七口都等着段维九挣回钱买米下锅呢。一连几天都靠虎生、狗娃挣那俩钱买米,连一顿饭吃半饱都不可能。
  虎生、狗娃年少气盛,听说爷爷在外面受人欺负,简直肺都快气炸了,操起家伙就要去给爷爷报仇。段维九老成持重,别说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根本惹不起事,即便是能惹的起,也不可能放任两个半大的孩子出外招惹事非呀?连哄带劝,总算是把两个孩子压住。
  孩子是压住了,可饭辙还没有着落呢。经过这么一闹,集贸市场是不能回去了,想另谋出入吧,却苦于无一技之长,只好还在相面卜卦上做文章。便不由想起在上海的时候,经常见到走街串巷打板算命的,只得又买了个竹板,干起了走街串巷打板算命的勾当。
  可走街串巷能挣几个钱?家里可是每天都有七张饥饿的嘴等着他吃饭呐。无奈之下,段维九只好又打起虎生、狗娃的主意来。见到街头有许多摆滩擦皮鞋的小孩,便给两人各做了一个小鞋盒。虽说也挣不几个钱,毕竟多了两份微薄的收入,也让段维九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尽管时常仍有食不果腹的时候,但相对之前的颠沛流离而言,此时的生活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第八章

1

  不知不觉间,来到重庆已有将近一年的光景了。
  虽然来到重庆这么长时日,段维九还一直没有时间来好好领略一下重庆的美景,只知重庆依山而建,有“山城”之称;又因冬春时节,云轻雾重,有“雾都”美誉。但最大的感受却是,唯有这“雾都”之名,的确是名至实归之致。
  这日,山城又是浓雾笼罩,直至中午时分,浓雾也没见消散,几乎走个对面,都看不清面孔。可为了填饱肚子,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段维九也舍不得休息,清早起来,胡乱喝了半碗凉粥,便打着板儿出来了,在市区足足转了有大半天,也没有揽到一桩生意。
  半碗凉粥,连小孩儿也未必吃饱,就别说五尺男儿汉了。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自家的生活维艰,收入菲薄呢?可令人奇怪的是,这种日子也不是过一天两天了,按说早就该习以为常了,但却不知为何,这日才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段维九便感到饥饿了。忍饥挨饿倒也无妨,问题是这么大的雾,街头巷尾鲜见人影儿,直接影响到他的生意。越是见不到人影儿,段维九便越发感到饥饿无力。眼眼见雾锁山城,一时之间,也难以消散,  再转下去,也难以遇到主顾,只好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回里走。还没走到家,猛然听到前边传来一连串巨烈的爆炸声。听声音,爆炸地似乎离此不远,只是浓雾之下,也看不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什事。惊骇之下,也感觉不到疲劳与饥饿了,拔腿便往家里跑,一口气跑回了家。
  三丫、胖妮儿几个也给吓坏了,尤其是伏建中,抱住段维九的大腿便“爷爷,爷爷”的不撒手。
  段维九长出了口气,抱起伏建中,边抚摸着伏建中的头边道:“建中不怕,建中不怕。”稍喘了口气,猛又想起虎生、狗娃在街上,忙又放下伏建中,对三丫、胖妮儿两人道:“你们在家好好看管弟弟,我出去一下。”
  三丫、胖妮儿点头。
  伏建中又抱住段维九的腿不撒手。小四也可怜巴巴地扯着段维九的衣襟不松手。段维九只得抱起伏建中道:“四儿啊,听爷爷的话,好好和姐姐在家呆着,爷爷去看看你虎生哥和狗娃哥就回来。”
  抱着伏建中刚走出门,就见虎生、狗娃背着擦鞋箱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到两人跑的汗流浃背,段维九心中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两个孩子仁义呀,听到爆炸声没有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是第一时间跑回家来照顾比自己还小的兄弟姐妹,就冲这一点,这两个孩子就收养对了;难过的是,才多大的两个孩子呀,就知道帮助长辈照顾家了,这都是小鬼子造下的孽呀。由此也真正地体会了,为什么中国会有那么多人,舍家撇业,前仆后继地豁出性命也跟小鬼子斗。
  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日本人对陪都重庆实施了长达五年半之久的战略大轰炸。

2

  却原来,在日军全面侵华之前,根据日方的研判,日军三个月内便可灭亡中国。但让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全面战争爆发后,仅凇泸战役便打了三个多月,彻底粉碎了日军三个月亡华的美梦。为了迫使国民政府尽快签订城下之盟,日军随即又连续发动了几场战役,虽然都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随着战线的一再拉长,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战略上的被动。及至武汉战役结束,日军便再也抽不出兵力发动大的战略进攻了。也正是从武汉战役结束时起,中日双方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日本毕竟是个小国,即便国力再强,战争承受力也终究有限。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攻陷武汉后,见国民政府各部纷纷撤往重庆,非但没有明确让步之迹象,反而有继续与日军长期对抗之势,日军被迫作出了战略了调整。考虑到无力再继续发动战略进攻的现实,日军大本营遂于一九三八年十二月月二日,下令开始向重庆实施“由空中入侵对敌军战略中枢加以攻击同时进行空中歼灭战”。企图以对重庆的战略轰炸来瓦解国民政府的抗战的意志。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日本陆军航空队自汉口派遣十二架九七式轰炸机及十架伊式重轰炸机飞赴重庆,当日下午一点,日本军机飞抵重庆上空,却发现重庆上空云层浓厚,根本找不到攻击目标,日军只好胡乱扔完炸弹后返航。
  其实,日军对重庆的轰炸,早在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八日起便已经开始,直至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止,历时竟长达五年半之久。只是在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之前,由于日军发动的几个大战役还没结束,日军还抽不出兵力进行有组织的大规模航空作战而已。历时长达五年半之久重庆大轰炸给国民政府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据不完全统计,日机空袭重庆共达二百十八次之多,出动飞机九千伍佰一十三架次,投弹二万一千五百九十三枚,炸死军民近五万人,炸伤一万四千人以上,炸毁房屋三万多幢,近二十余万人沦为无家可归的难民。
  一九三九年一月七日、十日、十五日,日军又先后派出军机飞赴重庆进行战略轰炸,亦因重庆多雾,也没有给国民政府造成多大的损失。日军很快便认识到,肓目轰炸产生不了多少效果,遂于一九三九年五月,由海军航空队接手对重庆的战略轰炸。而五月至十月,也是重庆能见度较好的战略窗口期。掌握此规律后,日军的战略轰炸才终于具有了战略意义。
  可日军的战略轰炸却并没有使国民政府屈服。一九四零年九月六日,国民政府在重庆发布了《国民政府令》就是日本政府的最好答复。《国民政府令》宣布,重庆正式为中华国民政府陪都,并宣称“还都以后,重庆将永久成为中国之陪都”。

3

  尽管那次轰炸有惊无险,但段维九却再也不敢出外挣钱时把伏建中留在家里。段维九已隐隐地预感到,小鬼子已经开始准备对重庆下黑手了。
  果然,在随后的一个月内,重庆上空多次拉响了防空警报。听到防空警报响起,市民赶紧就近躲入防空洞,直至日机扔完炸弹离去。连躲了两回,段维九便再也不敢往远走了,唯恐家里出现情况,几个孩子处理不了。可不往远走又挣不到钱,家中的生活压力便几乎都压在了虎生、狗娃弱小的肩膀上。家中经济更为结拘,别说吃顿饱饭了,甚至爷仨起早贪黑忙一个月,连房租也挣不出来。幸好房东通情达理,知道乱世混生活有多艰难,才没有翻脸将几人赶出门去。
  眼见孩子们一天天消瘦,段维九只好带着三丫、胖妮儿、小四、伏建中去附近的山上挖野菜。可身逢乱世,饥民数以万计,都拖儿带女地往山上跑,山上又哪有那么多的野菜可挖呢?
  这日,段维九带着三丫四人刚挖完野菜回来,便听到城中上空又响起了防空警报,也来不及把野菜送回家里,便忙抱起小四和伏建中往防空洞跑,刚刚跑进防空洞,日本人的飞机便将炸弹扔了下来。炸弹的巨大爆炸声,震得防空洞顶的尘土“簌簌”地直往下落,让原本就混浊不堪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了。
  段维九边喘息边放下小四和伏建中,眼睛却不由地四下张望起来,希望能在人群中找到虎生和狗娃。说来也巧,刚好虎生和狗娃也躲在其中,也正在四下张望寻找段维九几人。小孩子眼尖,先看到了段维九,便一边喊着爷爷,一边硬挤了过来。一家人终又在混乱中,在防空洞中团聚。
  爆炸声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随着防空警报解除,人们纷纷从防空洞中钻出。刚一走出防空洞口,便几乎被一股炽热的气流所烤熟。却原来,日军投放的燃烧弹引燃了大火,竟把附近的房屋给引燃了。大火借着风势直冲九宵,将重庆城的半边天都染红了。
  大火一直燃烧到第二天下午才熄灭。国民政府虽也及时派来了消防车,可由于火势太大,着火面积太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看大火将近千幢房屋烧成了白地。段维九的那个“家”也在这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了。
  三丫、胖妮儿急得哭了起来,道:“爷爷,咱家所有东西都让大火给烧没了,以后还咋生活呀?”
  段维九俯身摸摸两人头道:“孩子,别怕,只要有爷爷在,你们就不会没有家。”
话虽如此,可家又在何处呢?
  鉴于大量民房被焚毁,大批平民沦为无家可归的难民,国民政府只好紧急拔出一笔款项,搭建棚舍,筹建难民收容所。此际,段维九也只好领着六个孩子住进了难民收容所。
  难民收容所设在城郊的一片空地上,几乎与此同时,又在附近修建了几所手工作坊,以解决难民们的生活生计。可手工作坊毕竟挣钱有限,段维九一家又老的老,小的小,挣的钱就更加少了。不过,相对而言,收入虽然菲薄,但生活却已较为稳定。在此乱世,又逃难在外,一家人还能朝夕相聚,又夫复何求哉?

4

  随着时间的推进,随着日军在中国战场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日本的战略物资越发捉襟见肘了。为了抢夺战略物资,日军早在一九三九年便拟定了“南下” 、“北上”两个作战取向。一九三九年五月至九月,日军按照计划,借口一小队蒙古骑兵在哈拉哈河以东、诺门罕附近的地区放牧为名,悍然发动战争,企图夺取远东及西伯利亚的丰富战争资源。苏蒙联军迅速予以反击,彻底击碎了日军占领西伯利亚的梦想,使之只有“南下”一途。
  本来日军就已经深陷中国战场无力自拔,日本人的战争潜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几乎无力再次发动大规模的侵略战争,日本大本营也对挑起太平洋战争有颇多杂音,可由于日军在华的侵略暴行引起了欧美诸国的不满,更是由于日军侵华对欧美国家利益的损害,欧美诸国逐渐放弃了中立政策,开始逐步加大对日制裁。尤其是一九四零年七月,日军趁法国战败投降后,借口截断重庆国民政府自中南半岛获取国外军援,出兵攻占了法属印度支那,使美国罗斯福总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日本的扩张威胁。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四日,罗斯福总统正式向日本提出撤出中南半岛与中国的军队的要求。紧接着在二十六日便下令禁止对日本出口多项战略资源,并且冻结日本在美国的资产。英国及荷兰殖民政府随即跟进。制裁不蒂是对日本政府的最后通牒。由于日本是个岛国,本土战略资源有限,几乎所有的战略资源都依靠进口,再加上石油储备只能维持半年,就使日本只能在要么从中国撤兵,要么南下夺取战略资源中选一。经过一番激烈争吵,日军最终选择了后者。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指挥官山本五十六大将下达了作战命令,日本海军一支由六艘航空母舰为主力的舰队在海军中将南云忠一的指挥下离开了日本,偷偷地驶向美国太平洋航队海军基地珍珠港。在美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对美国太平洋航队海军基地发起攻击,经过两个波次的攻击,几乎使美国太平洋航队失去作战能力。幸亏日军发起攻击时,太平洋航队的三艘主力航空母舰没在母港。这也是美国海军在珍珠港战役之前遭遇的最大一次损失。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美国国会通过正式对日本宣战决议,随即,英国、澳大利亚、荷兰、新西兰等国亦于当日正式对日宣战;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中华民国政府正式对日、德、意三国宣战;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德、意亦正式对美宣战。至此,国际反法西斯同盟正式形成。
  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却给日军的中国战区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由于太平洋方向的巨大压力,迫使日军不得不将战略重心转向太平洋。于是,被迫将大量的战机从中国战区抽出,从而大大地缓解了中国方面的军事压力,日军剩余的航空部队便只能维持对前线的空中掩护了。日军对重庆的战略轰炸也被迫从当初的“无差别轰炸”转变为对周遭军工厂进行的战术轰炸。即便如此,到了一九四三年八月之后,重庆周边防空雷达站部署完毕,以及国民政府空军战斗机的战斗力增强,日军对重庆的战略轰炸便基本宣告结束了。
第九章

1

  听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及美国对日本宣战的消息,段维九的第一个反映就是激动,激动的差一点儿像小孩子似的跳起来。尽管战争还在继续,但段维九知道,小日本的末日终于就要来到了。为了庆祝这一天,段维九还特意买了二斤面粉,半斤肉,给孩子们包了回野菜肉馅的饺子。
  将近四年了,孩子们吃了多少苦头?几乎连过年都难得见到面粉,这不年不节的,突然之间能吃到顿白面饺子,孩子们别提有多高兴,尤其是伏建中,高兴的又蹦又跳,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饺子。
  虎生和狗娃已快长成大小伙子,看到伏建中眼巴巴的馋相就想笑,笑过逗过后,便将自己碗里的饺子转拨给了伏建中。段维九忙又给两人添上道:“好孩子,你们也吃。”
虎生道:“爷爷,您还没吃呢。”
  段维九笑道:“我不忙,你们吃。你们吃饱了我再吃。锅里还有好些呢。”
小四也十几岁了,也懂事了,小嘴一撇道:“爷爷,您骗人。刚才您盛饺子的时候,我都看见了,锅里已经没有饺子了。”
  虎生、狗娃、三丫、胖妮儿听说,连忙拨出几个饺子给段维九,就连小四也硬拨给了段维九一个饺子。
  伏建中年纪最小,还不懂事,但看到哥哥姐姐们都往爷爷的碗里拨饺子,心中虽是老大不舍,但还是做出了样子。段维九笑得前仰后合,虽说六人中没一个有骨肉,可六人心中却都有他,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呢?
  段维九把饺子还给伏建中,拍着他的小脑袋道:“建中乖,这些就够爷爷吃的了。”
  伏建中高兴了,仰着小脸问:“爷爷,您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段维九道:“小鬼子就要到头了,我能不高兴吗?”
  小四问:“爷爷,您怎么知道小鬼子就要到头了?”
  段维九道:“小鬼子穷凶极恶,引火烧身,惹得那么多国家都和它宣战,它还能不到头?”
  三丫道:“爷爷,我知道了,今天吃这顿饺子,就是为了庆祝小鬼子快要到头的。”
  段维九道:“三丫说的对,咱今天吃这顿饺子,就是为了庆祝小鬼子快要到头的。”

2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不久,便是中国的农历新年。国际红十字协会组织要赶在农历新年之前,派官员来华考察难民收容所的具体落实情况。国民政府对此较为重视,立刻指示红十字会妥善招待。经过一番综合考量,红十字会最终选中了段维九所在的难民收容所作为考察的对象。收容所的官员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其时,国人的识字率极低,段维九便被抽中,协助收容所的官员布置安排欢迎事宜。忙碌十余日,才终于等来了国际红十字协会的有关官员。
  这天,几乎所有难民都穿着一新,列队欢迎国际红十字协会官员前来考查。段维九即是组织者,也是欢迎者,自然少不得领着小四和伏建中出在欢迎队伍中。
  不一时,在中方有关人员的陪同下,走进欢迎者的视线中。段维九赶紧带头边挥舞手中的小旗边呼喊欢迎口号,现场气氛倒也热烈有序。国际红十字协会的官员们很显然也受到了感染,不时地停下来,边和身边的陪同人员及迎接人员交流,边向难民们挥手示意。  负责迎接的官员更是感到满意,也不时地停下来向难民们挥手。停下的次数多了,段维九竟惊讶地发现,在陪同人员中,居然还有熟悉的面孔,并且熟悉的面孔还不止有一个,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见过。那两人似乎也看到了段维九,也感到段维九眼熟,也不时地向这边张望几眼。
  可对段维九来说,最艰难的时期都过去了,现在还有那个必要去和达官显贵们相认吗?故此,他总是有意无地躲避着那两人投过来的目光。好在那两人也只是随意地向这边张望几眼,便陪同着国际红十字协会的官员到别处考察去了。
  段维九心中怦怦直跳,他坚信自己的眼光,自己决不会看错的,那两个人以前绝对在哪见过。可这会儿,脑子就像生锈,怎么也想不起来。费尽心力又想了片刻,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又不打算相认,管它以前绝对在哪见过呢?
  按照事先安排,考察完毕,难民营要举办一个小型的联欢会,所有节目都是由难民们自己排练演出。段维九正是这个小型联欢会的组织者。为了避开那两个熟人,段维九几乎没都敢太往眼前凑。好在演出效果还算不错,结果还算圆满。

3

  段维九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这日回家,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大叔。”
  段维九周身便是一震,依稀记得,只有在上海的时候,有个小女生管自己叫过大叔。缓缓回过头去,这才猛然想起,叫他的可不正是上海那个小女生?
  这人果然就是邵小梅。
  却原来,自西安事变后,国共终于再度握手,也标志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由于邵小梅在北平的出色工作,被中共派到了重庆。这次就是代表中共红十字协会来陪同国际红十字协会官员到难民收容所考察的。
  段维九赶紧将邵小梅让进屋。伏建中毕竟年纪小,看到有生人来,吓得直往段维九身后躲。
  却不知为何,邵小梅一见到伏建中就有一种天然的亲热感,伸手摸摸伏建中的头问:  “大叔,是您孙子?”
  段维九笑笑道:“就算是吧。”
  邵小梅没有多想,兵荒马乱的,孤儿有的是,捡一两个孩子养,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段维九还记得,邵小梅和伏震远曾有过一段恋情,便料想邵小梅是为打探伏震远的消息而来的,歉意地笑笑道:“姑娘,不瞒您说,自从上海分别,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少爷的消息。看样子,您现在是给政府做事,消息一定比我灵,不知道您有没有少爷的消息?”
邵小梅眼圈一红,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把实情讲出来:
  “大叔,我说了您可要挺住。震远他……震远他早在南京保卫战时就殉国了。”
  “少爷呀。”
  段维九泪如泉涌,几乎泣不成声。
  看到爷爷啼哭,伏建中吓得忙扑到段维九的怀中。
  段维九揽过伏建中,半晌才哭出声道:“我苦命的孩子呀。”
  只这一声“苦命的孩子”,邵小梅便明白了。怪不得自己一见到这孩子就有一种天然的亲热感。得到伏震远有后,心中竟是酸酸的。再想伏家在上海也是有名的财团,谁能料到伏家的子孙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事世之无常,竟至如斯,又怎能不让人慨叹呢?
  说话间,孩子们已陆续回来,段维九怕影响到孩子们的情绪,急忙将眼泪抹去。
  邵小梅见这么多人挤在如此一间小屋中,感触越发深了,道:“大叔,震远是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我们决不能让烈士的遗孤再饱受战争的摧残。您先暂时在这里住几日,我回去就向上级党委打报道,争取尽快把您和孩子们送到延安去。”
  段维九忙道:“姑娘的好心,我心领了。我和孩子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习惯了。”
  才送走邵小梅,便又来了位军官。段维九也终于想了起来,这位军官就是第一次凇沪会战时,伏震远赶去给送行的那位大学同学。
  这位军官还真是仲维国。
  仲维国先做了自我介绍。闻知伏震远已经有了孩子,不由欣喜的垂下眼泪。当即表示,伏震远为国牺牲,又是自己的同窗好友,不论是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自己都责无旁贷。
  当即大手一挥,也不管几人有何意愿,硬是把几人请到一家中。
  却原来,伏震远舍家为国的义举早已经传遍全国,国民政府也正缺少这样一个悲情英雄进行宣传。仲维国虽没搞过政治,毕竟早在福建事变前就已经加入特务组织,还是具有一定的政治敏感性的。第二天一早,便匆忙赶到军部,向长官汇告。

4

  突如其来的“好运”,让孩子们都感到有点儿懵。不要说孩子们,就是见过事面的段维九也感到有几分不适应。但有一点儿段维九是清楚的,那就是这里决不适宜久留。
  虎生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睡觉都不忘抓紧伏建中的手,似乎生怕被坏人抢了去。
  次日一早,段维九借口天气寒冷,孩子们身上衣服单薄,打算带孩子们上街买几件衣服穿。
  孩子们的衣服本来就即单又破,即便是段维九不提,仲维国也有给孩子们换几件衣服的心思,以便尽快打发走另几个孩子。故此,几乎连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
  其实,也不怪仲维国没有多想,试想难民营里是种什么样的生活?他不相信有谁走出来后,还会想再回去的,更何况段维九的要求又不是不合理。当即便给名警卫几块大洋,让他陪着段维九几人去买衣服。段维九本想婉拒士兵陪护,但又怕仲维国起疑,便将婉拒的话硬生生地咽到了肚子里。
  其时,虽然日军几乎已经不对重庆市区进行战略轰炸,但经过前些时的无差别轰炸,重庆市区早已是满目疮痍。当即寻了个僻静所在,按昨晚事先商量的计划,趁那士兵不注意,虎生和狗娃猛地将其击昏,翻出士兵身上的大洋,急匆匆向城外逃去。
  可一行七人,老的老,小的小,又没个代步的交通工具,又能逃出多远?出城没多久,便看到身后有一辆军车追来。狗娃急了,抱起伏建中还要跑,却被段维九一把拉住道:
“傻孩子,两条腿再快,还能快过汽车?”
  尘土飞扬中,军车已到眼前。仲维国跳下车道:
  “段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维九苦笑道:“仲长官,什么意思,您还能不明日吗?”
  仲维国大声道:“我不明日。”紧锁着眉头,掐腰望了眼远方,继道:“难道我对你们不好吗?”
  “长官对我们没的说,只是我们没那个福份。”
  “段先生,你想过没有,兵荒马乱的,你带着这么多孩子能去哪?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不为孩子们着想吗?”
  “长官请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有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的。”
  仲维国摇头道:“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勉强,别人我不管,但一一建中必需留下。”
  伏建中忙抱住段维九的腿道:“爷爷,爷爷,我要跟你走。”
  虎生、狗娃听说仲维国要留伏建中,齐刷刷地拦在伏建中的前面。
  仲维国掏出手枪,对准虎生的脑袋道:“闪开。”
  段维九赶紧拉开虎生道:“仲长官,有什么话跟我说,您可千万别跟孩子们一样。”
仲维国点头道:“好啊,那就请段先生把建中留下吧。”
  伏建中吓得“哇”地声哭了,死死抱着段维九的腿不放。
  段维九俯身给伏建中擦去眼泪道:“好孩子,听话,别哭,爷爷不会离开你的。”顿了顿,直起身道:“仲长官,请允许我叫您一声仲少爷。仲少爷呀,您想留下建中,按说呢,这是好事儿,我不该反对,可是,仲少爷,您考虑过建中的意愿吗?您别忘了,建中可是您同窗好友的遗孤呀。求求您,您就看在您死去同窗好友的份上,可怜可怜他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了这番话,仲维国怎能不动情,不由缓缓地将枪收回。
  段维九连忙抱起伏建中,压低声音对孩子们道:
  “快走。”
  哪知刚走几步,又听到仲维国在身后道:
  “站住。”
  段维九停住脚步,不由紧紧将伏建中搂抱在怀中。
  仲维国几步走到段维九面前,伸手从兜中掏出十几个现洋,笑着送到了伏建中手中…
第十章

1

  大约一个多月后,几经辗转,段维九终于带着孩子们来到了南京。
  段维九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来到南京的。
  自那日离开重庆后,段维九便又带着孩子们过上了飘忽不定的日子。有一次,途经一座县城,虎生和狗娃差一点被抓了壮丁,幸亏段维九身上还剩几个现洋,连忙陪笑塞入大兵们手中,大兵们才骂骂咧咧地放了两人。
  却原来,经过几年的相持后,中、日双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兵员紧缺,迫使双方都不得不开始征召未成年人进入现役。由于国民政府的征兵制度还不完善,各地才会出现大量的抓壮丁现象。
  虽说有惊无险,却也吓得段维九委实不轻,兵荒马乱的,不求别的,至少也得求个全家平安吧?可就是这么简单一点儿述求,却是比登天还难。
  经过这次事件后,段维九再也不敢领着孩子们穿城过府了,每每见到大兵,也总是赶紧领着孩子们远远地避开。
  可凡事总是有利就有弊。远离城府,遇到大兵的机率的确是降低了,可想要填饱却也越发艰难了。思量再三,想到南京还有一处宅子,到了那边,至少居住不成问题,便索性大着胆子,带着孩子们来到了南京城。
  此际,南京已成为汪伪(精卫)国民政府的行政首都。而实际上,南京却是仍处在日军的有效控制之下,所谓“国民政府”的行政首都,不过是日本人为粉饰太平而人为装饰的一件迷惑人的工具而已。
  当然,“国民政府”的行政首都也罢,日本人粉饰太平的工具也罢,那都不是平头百姓需要考虑的事情,平头百姓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更好的填饱肚子。也正因此,段维九走进童家老宅的考虑第一件事就是估量宅中都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按说,童家虽然破落,毕竟还有伏家这样一门好亲戚帮衬,总不致于破落到靠当卖来维持生计的地步吧?可段维九几乎将宅院翻了个遍,也硬是没找到几样可以当卖的东西。
  原来,这么多时日家中没有人,盗贼早不知光顾多少回了,哪还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到下呢?东拼西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勉强当了十块现洋。只是战乱之际,几乎所有的物资都紧缺,十块现洋也只能添置几样便宜的生活必需品,置办几种养家糊口的物件,再买几斤糙米,钱便几乎差不多快花光了。虽说生活依旧难免艰难,但劳累一天,好歹也算有个安稳的家,可以容人躺在床上歇一口气了。

2

  一晃儿,一家人来到南京已经数月。虽说生活艰难,一家人却也其乐融融。为了能填饱肚子,几乎家中所有人都不得轻闲。小四年纪虽小,却也不得不拎着个擦鞋箱子,每天天一放亮,便到附近的一个胡同口替人擦皮鞋挣钱。时间久了,居然也有了常客,有位穿长衫的先生几乎每天都过来请小四替他擦鞋。
  那先生约有三十左右岁,坐到椅子上,眼睛便不停地向四下张望,一边张望还一边和小四闲聊,聊的也多是和附近环境有关的话题。有这么个好主顾,小四自然也愿意和他多聊几句。至少多聊几句总不会有坏处。
  这日,小四正在揽活儿,突见那先生神色慌张地急速朝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向小四递眼色,示意小四千万不要乱说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四年纪虽小,却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什么样的事面能没见过?急忙向后观看,果见几个军警也再急速向这边走来,料想被军警追赶的,决计不会是坏人。情急之下,忙示意那先生赶快进胡同。那先生不及思考,便迅速地钻进了胡同。小四早已先一步钻进胡同,见那先生进来,拉起先生跑到自家门前,不由分说,将先生推进门去。刚好三丫和胖妮儿在院里,吓得张大了嘴巴。小四食指放到嘴边,轻轻“嘘”了声,示意两人赶快将那先生藏起来。二人会意点头。小四才急忙跑回胡同口,脱下裤子方便起来。
  刚才蹲下,几个军警便追进来。见胡同中只有一小孩,一军官模样人问道:
  “小孩儿,看到刚才跑进来的那个人上哪了吗?”
  小四一指前方道:“跑出胡同口了。”
  军官骂道:“他妈的,你个小王八蛋,他跑的能有那么快吗?我看你跟他像是同党。”
  小四用力,屙下一团屎道:“你们不信,干嘛还问我?”
  军官掏出手枪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了?”
  另几个军警赶紧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拽军官道:“大哥,一个小王八蛋,您跟他见识什么?”
  这里臭气扑鼻,军官也赶紧捂住鼻子,骂咧咧地追出胡同口。

3

  一连十余日,那先生仿佛是人间蒸发,再也没露过面。小四也绝口不提,似乎也早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这天,几乎一上午都没揽到一桩生意。正自百无聊赖,那昏昏欲睡之际,生意便上门了。
  来擦鞋的是位戴墨镜的先生。见有生意上门,小四赶紧打起精神,取出擦鞋工具。那先生似乎在有意逗他,脚儿轻轻一滑,已将脚挪到一边。小四疑惑地仰脸看了那先生一眼,虽感到有几分面熟,却也不敢随意相认。看小四疑惑模样,那先生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小四立即听了出来,又惊又喜的站起来。那先生赶紧食指坚到嘴边,“吁”了一声。小四会意,忙坐下四下张望,见没人注目这边,才压低声音道:
“您怎么还敢过来?”
  那先生将鞋移至擦鞋处,示意小四边擦鞋边说话,道:“你胆子挺大。就不怕我是坏人?”
  小四咧嘴一笑道:“我看您第一眼,就知道您不是坏人。”
  “嗬,还挺有自信。说说看,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爷爷会相面,从面相上看,您就不是坏人。”
  “你还会相面?会的还真不少。小家伙,说实话,那天爷爷骂没骂你。”
  “没骂。”
  “真的?你没骗我?”
  “真的,爷爷不知道那天的事。”
  “姐姐没告诉爷爷?”
  “没有。姐姐说,您是好人,应该帮。还有虎生哥、狗娃哥,他们都想见您。”
  却原来,小四虽然精明,可毕竟是小孩心性,遇有得意之事难免写在脸上,让虎生、狗娃看出破绽,追问了出来。几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都是死在日本人手,自然都对日本人怀有敌意。在重庆的时候,几乎见不到日本人,虽然时常面临日军飞机的饱和轰炸,似乎也没见有多恨日本人。但来到南京就不一样了,几乎哪天出门都能遇见几个日本人,尤其是再见到日本人不可一世的模样,便越发痛恨起日本人来。正是因为痛恨日本人,就难免对敢于抗日之人产生敬意,尤其是听说,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还有这等大英雄,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恨不得立即相见了。
  听完小四介绍,那先生不由眼前一亮,暗想:何不设法借助一下这个特殊家庭之力呢?当下笑道:“我有什么好见的?”
  小四一本正经地道:“虎生哥、狗娃哥说了,您可是抗日的大英雄。”
  那先生哈哈笑道:“你也知道什么叫大英雄?那好,你回去告诉虎生哥、狗娃哥,就说大英雄也想见他们。”

4

  那先生说话算话,没过几天,果然如约和虎生、狗娃见了面。那先生自称姓庞,名字叫庞君。
  很快,庞君便和虎生、狗娃成了好朋友,虎生、狗娃便约庞君到家里来做客,庞君慨然允诺。第二天,庞君便拎了两盒礼物,应邀而来。虎生、狗娃甭提有多高兴,连忙给段维九引见。段维九心头疑惑,搞不明白虎生和狗娃在哪儿结识的这位朋友。但细品这位庞先生,似乎也不是苟且之人,便将疑惑埋藏到了心底。
  从此,这位庞先生便成了这的常客。尤其令段维九不安的是,这位庞先生极具亲和力,家中所有孩子都对他有好感,似乎对孩子们的影响也不容小觑,长此以往,谁晓得孩子们会往哪个道上发展?经过一番慎重考虑,段维九决计找个杠机会和庞君谈谈再说。
自从来南京,段维九依旧是以相面卜卦为生,有此方便条件,自然不难找到机会。
  这天,庞君刚走出家门,段维九便迎了过去。庞君老于事故,哪会不明白段维九的来意,连忙将段维九请进家中。落坐之后,段维九也不寒暄,便直奔主题道:
“以我观之,庞先生乃是做大事业的人,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正经事要做,不知为何会与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交成朋友?”
  庞君笑道:“生于乱世,但能多苟活几日都是幸事,哪还敢奢谈什么做大事业?段老先生抬爱,真让庞某愧不敢当啊。”
  段维九亦笑道:“庞先生,我今日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你这么讲话,可就太没有诚意了。”
  庞君连连摆手道:“和老先生讲话,岂敢没有诚意。不敢瞒老先生,庞某与令孙相交,确实有目的。但有一点还要请老先生放宽心,庞某虽然不肖,却决非奸佞之辈。”
段维九点头道:“庞先生为人,自然是没话说。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庞君亦点头道:“老先生,倭寇欺我中华久矣,至今大仗小仗打了无数,却一直没能把他们赶出去,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还用问,中倭实力悬殊呗。”
  “中倭实力悬殊,的确是原因之一,但还有一条,老先生可能就没想到了。是中国出的汉奸太多。老先生请细想,小鬼子才多大个国家?举国才有几个人?即便是再强盛,即便是举国皆兵,又能有多少兵力?就凭小鬼子那几个人,他凭啥占咱那么大地方?还不是因为中国的汉奸太多,帮了小鬼子的大忙。”
  “庞先生的意思不会是想让孩子们帮你们除奸吧?”
  庞君竖起大拇指笑道:“老先生果然是高人,一猜就中。”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道理我懂。可孩子们都那么小,您就不怕他们反坏了你们的事?”
  “老先生多虑了,其实我看中他们的,正是他们还小,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至于具体事情,还是由我们来做。我们都已计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顿了顿,又道:“此汉奸不除,对我同志危胁实在太大了。”
  “既然先生已然成竹在胸,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得老先生如此深明大义,实令庞某钦佩。有孩子们的帮忙,还差一步,不知老先生肯否也施一回援手?”
  “我已老朽,能帮什么忙?”
  “老先生过谦了,就是除奸之时需借用一下老先生之宅。但除奸之后,只怕老先生便不能在此居住了。不过请老先生放心,离城四十里有个小镇,那的保长是我们的人,我们会平安将老先生送过去的。”
  段维九慨然道:“我已老朽,不能亲力抗倭,但能间接除害,即便死了也值。好,明天我就带小四、建中走。”
  “老先生,小四可不能走哇……”
  ……
  间隔不过十日,庞君便领着虎生几个来到小镇,看几个孩子表情,段维九就知道事情做的很顺利。
  可让段维九没想到的是,孩子们来却不是来和他相聚的,而是来辞行的,就连小四也是来辞行的。段维九道:
  “你这么小,去了不是添乱吗?”
  庞君笑道:“老先生,这回你可走眼了,小四不但不会添乱,而且还是个十分合格的小战士呢?”
  虎生道:“爷爷,您不用为我们担心,等打跑了小鬼子,我们就回来找您。”
  说的段维九心头热热的。
第十一章

1

  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五日正午,日本裕仁天皇通过广播发表《终战诏书》,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实际上,早在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二至二十六日,中、美、英三国政府首脑在埃及首都开罗举行的盟国会议便已经为日本的最后战败投降敲响了丧钟。也正是在这次盟国会议上,中国的国际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确立了中国在反法西斯同盟中的四强地位,也为战后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奠定了法律基础。只是由于当时苏、日尚未宣战,为了稳住日本人,斯大林认为不便与蒋介石会面,盟国会议才分两期举行。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两日后,作为开罗会议的延续,英、美、苏三国首脑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再次举行了盟国会议,(会议之前,同盟国在欧洲战场各个方向都取得了战略逆转。)两次会议分别通过了《开罗宣言》及《德黑兰宣言》,作为战后同盟国对德、意、日法西斯实施制裁的法律文件。
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日军主动向美军驻守的中途岛发起进攻。在战争中,日军四艘航空母舰及二百架以上的舰载机被击沉,击落,由于损失惨重,日本联合舰队短期内再也无力发动大型的战役,使美军太平洋舰队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是役被称为中途岛海战,也标志着太平洋战迎来了战略转折点。随后不久,美军便展开战略反攻,并在一糸列的战役中将日军击败。至一九四五年三月,美国在太平洋已拥有了绝对优势,并开始对东京展开了战略轰炸。几乎与此同时,中国军队也在展开了大规模的战略反攻。
  经过近四年的浴血奋战,苏联红军终于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十六日清晨对柏林发起了总攻,四月三十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希特勒与结婚才一天的妻子在总理府地下暗堡的寝室里双双服毒自杀,五月二日,德军柏林城防司令官魏德林上将率部投降;五月九日,德军统帅部代表凯特尔元帅在柏林向苏军和盟国远征军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标志着二战欧洲战场正式结束。而早在一九四三年,另一轴心国意大利便退出了战场。日本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德国投降前夜,一九四五年二月四日至十一日,英、美、苏三国首脑在次聚首苏联的克里米亚半岛,签订了对战后格局影响深远的《雅尔塔协定》,在这次会议上,在中国政府不知情的情况下,三国首脑做出了有损中国领土完整的秘密协定,最终为外蒙古的独立埋下了伏笔。并在此基础上,苏联初步同意,在欧洲战争结束后半年左右参加对日作战。七月二十六日,美、英、中三国共同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否则将予以日本“最后之打击”。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枚原子弹,三天后又在长崎投下第二枚原子弹。八月八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八月九日便出兵中国东北,百万苏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日本关东军。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本外相重光葵代表日本政府在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正式签署了投降书。一九四五年九月九日九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战区受降仪式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大礼堂(现南京军区大礼堂)举行,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向盟国代表、中国陆军总司令部总司令何应钦交出了象征武士道精神的随身佩刀,并签署了投降书。

2

  日本人投降了。
  日本人终于投降了。
  这消息像一缕春风,瞬间便传遍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古老华夏大地,全国人民都欢腾起来,为庆祝这一胜利而载歌载舞。
  听到消息,段维九竟愣住了,扯着伏建中的手喃喃自语道:“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怎么会投降呢?”
  猛然抬头,看到驻小镇的一队等待受降的日军正在出操,便突然发疯似的向前面的一名日军军官冲去。不由分说,揪住日军官的衣领就打,边打边骂道:“丧尽天良的小鬼子,这些年,你们可把中国给祸害苦了,以为投降就没事了?我打死你个小鬼子,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日本人虽穷凶极恶,毕竟此时已宣布接受无条件投降,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霸气,立时被段维九打个鼻口流血。
  日军官被这突如其来袭击彻底搞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日军官毕竟是职业军人,一回过神来,立刻显示出极高的职业军人素质,反手抓住段维九的手,才稍一用力,便将段维九的手掰开了,随即几下便将段维九打倒在地。幸亏日本已宣布投降,日军官不敢下狠手。
  见爷爷挨打,伏建中吓得大哭。哭声惊动附近居住的中国百姓,纷纷赶来观看,却见一本国百姓正遭日本军官殴打,不禁个个义愤填膺,不明白日本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小鬼子为何还敢这么张狂?但久在日军的淫威之下,却也没人敢上前制止。即便如此,日军官亦感胆寒,亦不敢再度发横打人。

3

  被伏建中扶到家中,段维九越想越窝火,小鬼子都无条件投降了,凭啥还在中国国土上这么张狂?是夜,等伏建中睡熟,偷偷地又摸回了日本人的据点。
  由于日本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中日已然结束战争状态,故此没有设岗哨,数十支枪便支在院中央。枪支旁边正好有一口水井,段维九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枪支一一扔进水井中。枪支落水声惊动了熟睡的日军。看到枪支被扔进水井,日军大惊失色,纷纷跑过来制止,却哪里还来得及?
  却原来,在受降之前,日军亦有保护枪械不受损坏及丢失之责,枪械一但在受降前遭到损坏及丢失,日军官将会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甚至会受到军事法庭严厉的审判。日军官疯了似的命令士兵轮番跳进井中捞枪,有一个年纪仅十四、五岁的小兵,似乎根本不会水,但在军官的逼迫下,也被迫跳进井中捞枪,可枪没捞上来,人上来的时候便已经没有气息了。可此际还那有人顾他?看着小鬼子忙碌的样子,段维九甭提有多开心了。
  忙了整整一夜,日军终于将枪械全部打捞上来。日军兴奋得又蹦又跳,蹦过跳过之后,有人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小兵,立时跪在小兵身边哭嚎起来。日本人似乎受到了传染,纷纷跪在小兵身边哭嚎。看到这一幕,段维九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4

  段维九决定离开小镇。
  段维九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昨夜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有个年轻的生命因为他凋谢了。尽管凋谢的不是他的族人。如果中国人也这样做,那又与小鬼子还有什么区别呢?
  本来段维九是打算带着伏建中去上海的,但他有事末了,他还要等虎生几个孩子,所以就先去了南京。在南京足足等了两个多月,也没见到虎生他们的身影。段维九不由心头一阵酸楚,不免就往坏处想了,便变卖了南京房契,带着伏建中来到了上海。

尾声

  其实,段维九带伏建中来上海,目的就是为了让伏建中祭祖。
经过八年的漫的岁月,伏少甫的坟头早已荒芜了。段维九一一拔除伏少甫的坟头的荒草,  摆上供品才让伏建中跪下。
  伏建中问:“爷爷,这是谁的坟?”
  段维九道:“这是你爷爷的坟。”
  回去时候,途经一座公园,段维九领着伏建中进入公园玩耍,无意间一返回头,却发现有个少女极其眼熟,竟像是三丫。由于几年未见,不敢相认,便试着叫了一声。不想那少女真的就是三丫。
  三丫又惊又喜,跑过来一把搀住段维九,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段维九连忙替三丫擦去眼泪道:“好孩子,小鬼子都投降了,你咋也不来找爷爷?”
  三丫道:“我还有事,哪有时间来找您。”又摸着伏建中的头道:“这是建中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段维九道:“可不,你也长高了。我都有点儿不敢认你了。你虎生他们呢?”
  三丫道:“您还不知道,胖妮儿、小四早就去延安了;虎生、狗娃现在已投了国民党。”
  段维九道:“甭管投啥党,只要没当汉奸就好。现在天下太平了,你们都回来吧。”
  三丫道:“我们是想太平,中国的百姓也想太平,可国民党反动派却不允许。”
  段维九愕然道:“小鬼子投降了,怎么还要打仗?”
  三丫纠正道:“不是我们想打仗,而是国民党反动派逼着要打仗。”
  段维九道:“三丫,你们兄妹,虽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可千万不能火拼呀。”
  三丫道:“爷爷,您不懂,这是决定中国前途命的大决战。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我还有事,就不和您多聊了。等革命胜利了,我再和胖妮儿、小四来看您。
  看着三丫远去的背影儿,段维九突然发现,他对这几个孩子是那么的陌生。
  几天后,段维九买了张下南洋的船票,带着伏建中离开了中国。
  段维九不是不爱中国,也不是不爱孩子们,而是搞不明白,小鬼子都投降了,为什么兄弟之间还要相残?既然不忍心看到兄弟相残,他便只能选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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