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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纪行【散文】
2015年08月24日 14:18

滇西纪行

文/邓爱玉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穆旦《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只有自然的美景而缺乏历史和人文内涵的景观,是很难持久而弥深地感动人的。”这段文字如果我是在这次云南旅游之前看到,可能是一晃而过,不曾有很深的印象。滇西行之后,我有了深切的感同。

   云南我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在30年前。30年的记忆已随老去的光阴模糊得只留下石林和龙门两张旧照片。第二次是在前年上半年,随旅行团走的是大理——丽江——西双版纳——香格里拉——泸沽湖一线,风景大多在车窗外一晃而过,即便在景区,也因时间有限,跑马观花而已。第三次,是去年三月的滇西行,先由昆明到芒市,再一路北去,瑞丽,腾冲,最后返回大理古城。这次运气特好,撞上了导游阿郎,他将我们从“上车睡觉,到了景点拍照,回到家里啥也不知道”的旅游常态中促醒出来,让我们在滇西探寻到一段 “历史和人文内涵的景观”。

   开始,我对导游不存指望,以为打发一路寂寥,他自会有花样翻新的“荤段子”,要末就把心思用在撩拨客人的购物欲上面。芒市到腾冲,我自顾自地,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着,白云下面像马儿一样跑去的,是连绵的山峦。流动的烟岚,闪动的光与影,拂面而来的,是滇西三月的旖旎风光……我们人在车中,车在画里。此时一首歌在我心里唱起:“彩云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飞去,回忆悠长,玉龙雪山,闪耀着银光,秀色丽江,人在路上……”

 我正沉醉在这彩云之南的景色里,阿郎的“段子”来啦:“你们知道这条路叫什么名字,知道这条路是怎么修的,修这条路死了多少人吗?”他的话如此突兀,把我从彩云里拽回车上,视线也转向了他。“在这条路上,也许你们看到的是风景,但我不是,我看到的不仅仅不是风景……”接下来,穿过时空,残山剩水,断壁颓垣,枯骨坟茔,泥石流般地一涌而至。岁月倒流,70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竟然有过一条专为抗战而修筑的滇缅公路,还有过一支叫“中国远征军”的队伍,曾经在这云遮雾障的山峦间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抗日故事——

 

滇缅公路

 

     我们的行程,从靠近中缅边境的芒市、畹町,北上瑞丽、腾冲,直到大理,基本上与70年前滇缅公路的中段在走向上又并行,又交割。滇西地区,位于横断山脉的南延部份,高山大川起伏跌宕,地形地貌和地质条件极为复杂。为了防止日机的空袭,公路设计者特意把一条运输通道掩隐在这崇山峻岭里面。70年岁月沧桑,原来的路段基本上已经消失殆尽,唯剩少量的遗痕见证着当年的历史。

老滇缅公路全长1146公里,东起昆明,南达缅甸腊戌。其中昆明至畹町959公里。这是一条横贯滇北高原,而后径直向南,盘桓于滇西崎岖山岭,穿越湍急的澜沧江和怒江,直抵中缅边境的交通大动脉, 共有270座桥梁,翻越6座大山,跨越5大江河;构筑为140万立方公尺的石砌路。为修这条路,云南人民投入了20万民工,死伤几千人的代价,,工程十分艰巨。

为了战备,1938年抢修滇缅公路。当时的云南省主席龙云用“鸡毛信加手铐”调集20万民工(其中不少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自带口粮和简陋工具,在缺乏任何现代化机械的条件下,几乎全是靠双手和锄头,用9个月的时间全路贯通。这段工程,当时外国人认为在机械化条件下,至少也需要6至7年才能完工。美国人作了现场考察,给罗斯福总统的报告中说:“这是继巴拿马运河后,人类创造的又一个奇迹”。

阿郎告诉我们,当时施工条件极差,滇西山区气候环境恶劣,因瘴气和疟疾以及饥饿、疾病,各种事故死亡的民工达3000余人,平均1公里就有3条以上的人命,可以说这条路是云南人民用血肉和生命换来的!知道这段由来后,在四目望去,奔来眼底的已经不再是繁花绿树,用阿郎的话说,是抗战民工横陈四野的尸骸!
   随着日军进占越南,对中国实行封锁,滇越铁路完全中断,滇缅公路竣工不久就成为了中国与南亚地区联系的唯一的路上运输通道,成为向战时中国输血的大动脉。从1939年到1942年的3年中,绝大部分国际援华物资几乎都通过滇缅公路进入中国,而从重庆、昆明等地调集的军队和军用物资,也源源不断通过这条公路运送到中缅边境。

 

中国远征军

 

中国远征军是一个悲壮而伟大的历史名字,也是中华儿女用热血染红的光荣称谓。中国远征军的作战史大体上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41年12月至1942年8月间,是中国出兵缅甸远征时期。第二阶段从1942年8月至1945年春夏,是开始反攻及打通中印公路时期。

为保卫缅甸免遭日军占领,保护滇缅公路国际运输畅通,保障中国西南大后方的安全,1942年初,国民政府出兵10万远征军进入缅甸作战。因为盟军配合不力,失去作战时机,中国远征军第一次远征失利,兵败野人山,6万勇士魂系异域。最令人痛惜的是,10万中国远征军真正死于战场的只是1万多人,有5万并未死于战场的年轻生命,却在恐怖的野人山被热带雨林所吞噬。最终除孙立人的新编38师、以及其余与指挥部失去联系的队伍选择去印度而保存下来外由杜聿明率领的第5军2万多人穿越野人山,最后回到国境的只有2千人左右。亲历野人山之痛的著名诗人穆旦用这样的诗句来祭奠野人山将士的白骨:“你们的身体还在挣扎着想要回返,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历时半年,第一次远征以失败告终。
   194310月,中国军队发起了缅北滇西大反攻:强渡怒江,攻取高黎贡山,血战松山,焦土腾冲……战况空前惨烈,尸横遍野,甚至用尸体堆作战壕。当时整个腾冲没有一片好瓦,一块好砖。美国通讯说:整个腾冲城的每一片树叶上至少都有3个以上的弹孔,每1平方丈的土地至少有5具以上的尸体。其中,持续3个月的松山血战,远征军付出了7000多人的代价,共击毙日守军1000多人。这场战役被日军称为全员玉碎之战。清理战场时,在壕沟里发现仅两军士兵相互扭抱厮杀而死的就有62对。仰攻3000米高黎贡山,3天3夜的激战,远征军几乎用血肉之躯耗尽了日军弹药,最终在一场军刀对刺刀的搏斗中,赢得了这场在云端厮杀的胜利。据远征军老兵回忆:打完仗后几天,山坡上流的都是血旺子,山泉也红了一年。1944年夏秋之际,远征军20集团军强渡怒江,历经127天的激战攻克腾冲城,最终取得滇西反攻的胜利,远征军又为此付出伤亡近7万人的代价。

    在抗日战争极为艰苦的相持阶段,有二十多万中国军人青春的生命凝固在滇缅抗战的丰碑上。行走在浸透抗日英烈鲜血的滇西土地上,我看到的是莽莽群山对抗日将士颔首致敬,听到的是怒江的悲鸣和怒吼!

70年岁月已沧桑走过腾冲,渡过怒江,越过高黎贡山脉有幸的是,许多仁人志士至今还在用心寻找那段远去的历史,以追记中国远征军英雄的往事。探寻历史幽暗的深处,滇西抗战记忆正在渐渐完整;走过苦难与辉煌,中国远征军终将成为一个时代的背影!

 

国殇墓园 


   腾冲国殇墓园始建于1945年1月,占地80余亩,是腾冲人民为纪念中国远征军第20集团军攻克腾冲阵亡将士而建立的陵园,也是全国建立最早、规模较大的抗战烈士陵园。辛亥革命元老、抗日名士李根源先生取楚辞"国殇"之篇名,题为《国殇墓园》。国殇墓园是历史的见证,在海内外广有影响,现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那日上午,我们到达腾冲国殇墓园时,天空下起了雨。走进大门,雨中的墓园更显肃穆,两旁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一条笔直湿滑的通道把我们引向前方,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在向我们诉说历史深处的故事。沿着通道走上石砌阶梯,就看见宗烈祠。祠的正中为蒋介石题、李根源书的横额巨匾“碧血千秋”。两侧墙体嵌有阵亡将士姓名的碑石,共9618人。碑上书有“河岳英灵”几个大字,左右各有一棵柏树。忠烈祠后面圆锥形山坡,坡上是阵亡官兵的墓碑。在国民党元老、书法家于右任“天地正气”的题字前,阿郎领着我们在雨中向墓碑默哀致敬!

看着一排排成建制的排列整齐的墓碑——历史给予这些墓碑的是一个共同的名字——抗战英烈,不禁想起巴金先生曾在一张死去的中国无名士兵的照片后的题字:“他走了,给我们留下自由和国土。”据说这些墓碑下的生命平均年龄不超过20岁,墓碑下的土坑里很多都是空的。朝着层层叠叠向上延展的墓碑和通向山顶的长长的石阶看上去,我仿佛看到潮湿的山坡是一座庄严的祭坛;静静地我穿行于墓地之间,倾听这每一块墓碑的诉说,历史曾经真实地在这里上演过抗战史上中国远征军极为悲壮的一幕。这段悲壮的历史曾经被尘封在岁月的深处,对于我们这些迟识历史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过于迟到的拜祭!
   拜祭过国殇墓园,汽车行驶在滇西路上,我默默地望向车窗外:远处,山峦苍茫,一缕炊烟在斜阳下的红土地上缭绕,脑子里不禁回想起国殇墓园那座镌刻103141名参与滇西抗战的中国远征军将士及抗日民众姓名的“中国远征军名录墙”,感觉它分明就是一座“血肉铸成的新的长城”……此刻,《义勇军进行曲》在我心中荡起,我开始重新认识中华民族的奋勇与壮丽!

 

太阳当顶的地方


   畹町,位于中缅边境,是滇西公路在我国境内最南端的一个美丽的市镇。 畹町傣语意为太阳当顶”,人们喜欢把畹町叫做太阳当顶的地方从芒市到畹町只要2个多小时的车程。畹町桥位于中印缅公路的交汇处,是320国道即旧滇缅公路终点”。当年的畹町只有几户人家,如今已发展成一个边境重镇。畹町桥是当年中国远征军抵御日寇,通往滇缅战场的唯一通道,数以万计的中国军人从这里踏上了远征的征程。

 畹町河看去就像平常乡村中的一条小河。河上并排架着新旧两座桥。旧畹町桥是座木桥,已禁止通行,作为抗战文物保留。桥头一旁陈列着当年造机场和滇缅公路的石碾子。石碾上镌刻的“万众筑血路,机工谱丹心。远征壮歌行,铸就抗日功。”鲜红的大字像滴着鲜血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新畹町桥全长20米,宽5米,高9米。桥对岸就是缅甸的九谷村,因此这座新加固的中缅界河桥也叫畹町——九谷桥。我久久静默地观望着畹町桥旁边新建的公路桥上来去穿梭的中缅车辆。缅甸车辆里一般都是两个司机——个个黑得俊俏,黑白更显分明的眼睛微笑地看着我们这些来畹町桥凭吊的旅游者。这里再没有当年烽火连天的战争场面,再也听不见枪林弹雨的啸叫。

 畹町,“太阳当顶的地方”——当年,中国远征军与驻印攻缅北的部队在这附近的芒友会师,赢得了西南战场大反攻的全面胜利,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阳普照的地方。乘着旅行团的大巴,我们从畹町、芒市一路北上,路经瑞丽、腾冲,直到大理,高速公路像一条条玉带连接着座座崭新的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70年过去了,魅力无穷的滇西成为了旅游者蜂拥而至的地方,而这一次的邂逅我没能带走它的美丽,却带走了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爱和痛!

 “旅游,前半段看风景,后半段看自己。”滇西之旅后,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开始关注历史的图腾……

来源:征文大赛